
窗外的桂树在风里沙沙作响,沈半夏迷迷糊糊翻了个身,额角抵着宣夜的肩窝。
他的体温透过月白中衣渗过来,像团晒了半日的棉絮,暖得她眼皮发沉。
"醒了?"宣夜的声音哑得像浸了蜜,指尖轻轻替她理了理被压乱的发丝。
他的掌心还带着昨夜温茶的余温,蹭过她耳后那粒朱砂痣时,沈半夏痒得缩了缩脖子。
"嗯..."她声音发黏,像含了颗化不开的糖,"今日...赶山堂不营业?"
宣夜低笑,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我让迟雪关了门。"
他的下巴抵着她发顶,"你昨夜闹洞房时说'累',我记着呢。"
她忽然撑起身子,盯着宣夜眼下的淡青:"你昨夜没睡?"
"睡了。"宣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枕着你,睡得比哪夜都沉。"
沈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宣夜..."她轻声唤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额头。
"我在。"宣夜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我在。"
沈半夏忽然笑了。
"我昨夜做了个梦。"她轻声道,"梦见后来我离开了,你找了我很久都没找到我。"
宣夜的手顿住。
他望着沈半夏眼底的雾气,喉结动了动:"梦是假的。"
"假的吗?"沈半夏歪头看他,"倘若有一日我真的离开了你,你断然不要难过。"
宣夜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掌心,"胡说什么。"
宣夜忽然将她抱得更紧。
他的心跳声透过中衣传来,像擂鼓般有力,又像春溪般温柔:"不会有那日。"
可我不是沈半夏,我不是白璃君上,我是云衔岫,迟早会离开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桂树的枝叶洒进来,在床沿织出金色的网。
沈半夏望着宣夜眼里的星光。
原来最好的结局,从来不是战胜什么劫数,而是和在意的人一起,把平凡的日子过成诗。
"宣夜。"她轻声道,"以后...每天都像这样好不好?"
"好。"宣夜将她往怀里拢了拢,"春看海棠,夏吃莲蓬,秋扫桂花,冬围炉火。"
"还有..."
"还有,"他将她抱进怀里,狐尾轻轻裹住她,"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背你去无忧镜看星星。"
风掀起帐幔的一角,桂香混着阳光涌进来。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闭上了眼。
这一觉,她要睡得久些,再久些。
桂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织出碎金,晨雾还未散尽,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
迟雪端着青瓷食盒从廊下转出来,兔耳尖上还沾着晨露,发间别着的茉莉被雾气浸得湿漉漉的,却仍踮着脚往久宣夜房间跑。
"半夏!宣夜!"他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铃铛,"粥熬得稠,包子蒸得软,还有昨日西市买的糖蒜。"
话音未落,廊下的雕花门"吱呀"一声开了。
沈半夏穿着月白素裙走出来,宣夜跟在她身后,玄色中衣的袖口沾着方才替她系发带时蹭的茉莉香。
"迟雪。"沈半夏笑着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她毛茸茸的兔耳尖,"今日起得这般早?"
"那可不!"迟雪歪着脑袋,长耳朵晃成小扇子,"我做好了早餐,一起去吃。"
迟雪突然压低声音,凑到沈半夏耳边,"汀州今早天没亮就往沈府跑了,说要给老夫人送新腌的糖渍梅子。"
沈半夏的手顿了顿。
她望着廊下那株老桂树。
想起昨日酉时,汀州捧着她落在妆台的珍珠耳坠,红着眼眶说:
"姑娘今日嫁得这样好,我这做婢女的,总该替您多尽份心。"
"她向来如此。"宣夜将沈半夏往食桌边带,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的茉莉,"前日在赶山堂,她替你收着被风吹落的珠钗;昨日在喜宴上,她躲在柱子后给你擦嘴角的糖渍。"
他低头瞥了眼迟雪端来的食盒,笑出声,"连这糖蒜,都是她今早特意叮嘱迟雪买的。"
迟雪立刻挺了挺胸脯:"汀州说,半夏爱吃甜口的,这糖蒜是用蜜渍的,比醋泡的软和!"
他踮脚将粥碗推到沈半夏面前,白瓷碗里浮着层米油,撒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快尝尝,我熬了两个时辰呢!"
沈半夏舀起一勺粥,米香混着桂香在舌尖化开。
她望着迟雪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揉了揉兔耳:"辛苦你了。"
"不辛苦!"迟雪的耳朵瞬间红成粉团,"能为宣夜和半夏,比喝十坛桂花酿都开心!"
宣夜夹起个包子递到她唇边:"你也吃。"
迟雪慌忙摇头:"我...我晨起吃了两个炊饼..."
"吃。"宣夜的语气不容置疑,"若不吃饱,下午怎么开张?"
迟雪这才小口咬了口包子,腮帮鼓得像只小仓鼠。
"对了。"迟雪突然想起什么,从食盒最底层摸出个油纸包,"汀州姐走前留了这个,说等您用完早膳再吃。"
沈半夏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块桂花糕,糖霜上还压着朵用糖稀捏的小蝴蝶。
她望着那蝴蝶,忽然笑了:"汀州总爱做这些小心思。"
迟雪凑过来,"我昨日看她在偏厅揉面,揉得满手都是面粉,还说'要让小姐吃着像摸云彩似的'。"
宣夜将桂花糕掰成两半,一半塞进沈半夏手里,一半自己含着:"确实像云彩。"
他的指尖沾着糖霜,在她手背上点了点,"软乎乎的,甜得人心尖发颤。"
沈半夏咬了口桂花糕,糖霜在齿间碎成星子。
她望着廊下的桂树,望着迟雪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宣夜眼里的温柔。
"迟雪。"她轻声道,"等汀州回来,让她教我做糖渍梅子。"
"哎!"迟雪应得干脆,"我这就去拿梅干!"
他蹦蹦跳跳往厨房跑,兔耳尖上的晨露落了沈半夏一裙角。
宣夜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蹭过她耳后:
"今日的太阳,比往日更暖。"
沈半夏抬头看他:“是挺暖的。”
沈半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上的裂纹。
"宣夜。"她抬眼看向他,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眉骨上。
宣夜正替她理袖口的褶皱,闻言顿住。
他的指尖在袖口金线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阿夏...你想问什么?"
"赶山堂。"沈半夏轻声道,"六年前的冬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迟雪端着药碗从后堂出来,兔耳尖上的绒毛沾着晨露。
他放下碗时,手腕内侧露出道淡青的疤痕,像条蜷曲的蛇:
"半夏姐,我去后院摘雪参时,听见东厢房有动静..."
宣夜的手突然收紧。
沈半夏看见他指节泛白,腕间的无忧镜碎片微微震颤,泛起幽蓝的光。
"是师叔。"迟雪的声音低下去,"他...他偷练邪功,说是要'逆天改命'。"
六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
宣夜的父亲是广平城最有名的道修,赶山堂不仅卖药材,还收徒授业。
宣夜的师叔沈图南,原是父亲的同门师弟,却因嫉妒天赋宣夜父亲,暗中修炼禁术"蚀魂诀"。
"那夜...月是血红色的。"迟雪打了个寒颤,"我躲在柴房后,看见沈图南举着剑闯进东厢房。老爷挡在师母和少爷们前面,喊着'图南,你疯了!'可沈师叔...他的眼睛是黑的,像两团鬼火。"
沈半夏攥紧茶盏。
"沈师叔用蚀魂诀控制了宣夜。"迟雪的声音发颤,"他...他让宣夜亲手杀了师母,又逼小棠...小棠咬舌自尽了..."
宣夜突然站起来,撞翻了椅子。
他眼中泛起妖异的红光,却又在触及沈半夏的目光时,迅速褪成暗灰。
"我赶到时..."他喉结滚动,"我赶到时,父亲正握着那把沾血的剑,跪在地上。他说'宣夜,是爹对不起你',可我...我当时被蚀魂诀的余毒侵蚀,理智全失..."
沈半夏走过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她的掌心温热,像团火,慢慢焐化他指尖的冰凉:
"都过去了。"
迟雪接口,"沈图男举着剑大笑,说'宣夜,你杀了自己最亲的人'。然后他放火要烧了赶山堂,说要'毁了这污秽之地'。"
沈半夏想起六年前的清晨。
她赶到赶山堂时,只看见焦黑的梁柱,和满地的药渣。
老管家跪在大门口,哭着说:"宣夜少爷杀了人,官府要拿他问罪..."
"沈图南后来怎么样了?"沈半夏问。
"他走火入魔,半年后暴毙。"迟雪说,"可赶山堂的名声已经毁了。有人说宣夜是妖怪,有人说他是煞星,连药铺都不敢再收我们的药材..."
沈半夏望着宣夜苍白的脸,忽然伸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
他的泪很烫,烫得她心尖发颤:"可你没有错。"
宣夜猛地抬头,眼底的红光又翻涌起来:"我没有错?阿夏,我亲手杀了母亲...我怎么能没错?"
"你被下毒了。"沈半夏将玉佩按在他心口,"是沈图南的邪功,是他的贪念。你清醒后,第一反应是救小棠,对不对?"
宣夜愣住。
他想起那夜,在火海里,他抱着昏迷的小棠往外冲,却被掉落的房梁砸中。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小棠在他耳边说:"哥哥,别怕..."
"小棠没怪你。"沈半夏轻声道,"她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迟雪也凑过来,兔耳轻轻蹭了蹭宣夜的手背:"阿夏姐说得对。赶山堂虽然没了,可宣夜救过那么多人,城南的张阿婆,巷口的李屠户,他们都说宣夜是活菩萨。"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桂香。
沈半夏望着宣夜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而且...你现在有我了。"
宣夜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骨,声音哑得像浸了蜜:"阿夏..."
"嗯?"
"谢谢你。"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站在我身边。"
沈半夏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这世间的诋毁都来自于自己的执念。"她轻声道,"眼见为实也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
迟雪在旁拍手:"对,我只希望我们一家四口过得好!"
宣夜笑着揉了揉他的兔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