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阳的光晕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带着一种经历过纠结后反而通透起来的力量。
“我觉得,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遵循自己的内心。”
她一字一句地说,像是在说服喻棠,也像是在巩固自己的决心:
“你看我,成绩也就这样,考北影听起来好像有点异想天开,但我是真的喜欢。如果连试都不试,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看着喻棠那双总是过于冷静和理智的眼睛,继续说道: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是好是坏,总要走过去才知道。或许人生轨迹真的是定好的,有些人,有些事,就算真的注定会错过……”
耿耿的语气微微低沉,带着一丝与她年龄不符对无常的浅显认知,但随即又变得明亮而坚定:
“那在我们还能抓住的时候,也应该好好享受当下,珍惜眼前的心动和快乐才对啊。而不是因为害怕未来的不确定,就整天担惊受怕,连现在的步子都不敢迈出去。”
这番话从耿耿口中说出来,带着一种质朴却直击人心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余淮身后患得患失的小女孩,她在为自己的未来争取。
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点醒身边这个看似清醒,实则可能陷入另一种迷茫的朋友。
喻棠怔住了。
她始终觉得会离开这个世界,路星河只是一个过客。
她害怕行差踏错,害怕投入感情会带来无法控制的变数。
可耿耿的话,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她自我禁锢的枷锁。
未来莫测,命运或许真有轨迹。
但如果因为害怕错过,就先拒绝开始;因为担心结局,就放弃过程的美好。
那她这个清醒的人,和那些浑浑噩噩活在剧情里的人,又有什么本质区别?
她追求的,究竟是绝对正确的答案,还是真实而无悔的人生。
喻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任由耿耿的话语在自己心中回荡。
去北京,去看路星河,或许不仅仅是一次行程,更是她对自身内心的一次探寻,对遵循内心的一次实践。
晚风吹拂,带着初夏的暖意和未知的气息。
喻棠的嘴角,那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悄然加深了一些。
耿耿那番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喻棠向来平静无波的思绪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外力的指引,或者说,需要一个确认。
鬼使神差地,在一个周末的午后,她又一次来到了那条熟悉带着些许陈旧和神秘气息的巷子,站在了那个挂着布幡的算命摊前。
算命的先生还是老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褂子,闭着眼睛靠在竹椅上,仿佛亘古就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看到是喻棠,浑浊的眼里没有丝毫意外,只像是早就料到她还会再来。
喻棠在他面前的小马扎上坐下,没有寒暄,直接迎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
“先生,上次您给我算的卦……还有转机吗?”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指尖却微微蜷缩,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平静。
算命先生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某种常人无法触及的真相。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转机的问题,而是用一种缓慢而笃定的语气,说出了让喻棠心头巨震的话:
“小姑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的确,不属于这个世界。”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直直劈在喻棠一直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上,让她浑身一僵。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孤独守护的秘密。
原来,早就有人看穿了她的异样。
算命先生无视她的震惊,继续用那古井无波的声调说道:
“然,既来之,则安之。”这七个字,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和无尽的深意。
既像是劝慰,又像是某种不可违逆的法则。
喻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从她清醒以来,就一直盘踞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疑惑:
“那我……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世界?”
她想知道一个确切的时间,一个终点,好让她决定该如何度过这段意外的人生。
算命先生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天真又无奈的问题,他几乎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你这问题,就好比问老夫,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死。”
他的眼神带着悲悯,也带着洞悉世事的苍茫:
“一切皆有定数。来时非你愿,去时,亦非你可择。非是随随便便,便可抉择与改变的。”
“定数……”
“非你可择……”
“非可改变……”
这几个词像沉重的枷锁,一字字敲在喻棠的心上。
她以为自己这个变数可以改变些什么,可到头来,连她自己的去留,都不由自己掌控吗。
看着她骤然失色的脸庞和眼中翻涌的迷茫,算命先生不再多言,缓缓闭上了眼睛。
重新归于沉默,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巷子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烟火,巷子里,只剩下喻棠独自一人坐在小马扎上,面对着定数这两个沉重如山的字眼。
她心中一片冰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绝望的土壤里,悄然滋生出了新的芽。
她第一次,对“命运”本身,产生了如此强烈想要抗争一下的冲动。
可她知道,她斗不过。
算命先生的话像一盆冰水,将喻棠心中那点因耿耿话语而燃起的火苗浇得几近熄灭。
然而,在那刺骨的寒意之后,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反而促使她将埋藏最深的秘密和盘托出。
她抬起眼,目光不再躲闪,直直地望向算命先生那双仿佛能容纳世间所有秘密的眼睛,声音平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
“先生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如何描述自己那诡异的存在状态:
“我似是一个孤魂野鬼,总是会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
这个词从她自己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荒诞而悲凉的意味。
她看着自己此刻这双属于“喻棠”的手,语气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迷茫与痛苦:
“可我是一个人,是有感情的人。每一段经历,遇见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我都没办法视而不见,没办法只当自己是个过客。”
她想起简单依赖的眼神,耿耿真诚的劝慰,路星河炽热的注视,甚至韩叙曾经的摇摆……
这些情感是如此真实地撞击着她的心。
她知道最终的结局或许是离开。
但在过程中投入的感情,如何能轻易收回?
“我知道我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喻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
“我来到这里,或许就是来改变一些变数的。我不想眼睁睁看着某些遗憾发生,就像……就像我身不由己地被带来一样。”
她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又像是在向某种无形的规则申诉。
算命先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待喻棠说完,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宿命的冰冷,反而透出一种引导式的温和与了然:
“痴儿……”他轻轻叹息,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赏,“你既知来意,又何苦自困?”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喻棠,看到了无数交织的世界线与可能性:
“你去每一个世界,改变每一个世界的剧本设定,拨正那些偏离的轨迹,填补那些遗憾的沟壑……这,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喻棠喃喃重复,心弦被狠狠拨动。
“没错。”算命先生肯定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去感受,去经历,去抉择。在每一个世界,就当自己是那个世界的人,全心全意地活一场。”
他深深地看着喻棠,给出了最核心的指引:
“替你所附身的那些人,做出在你看来,最正确的决定。这便是你的道,你的使命,也是你这场无尽旅程中,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在喻棠混沌的世界里劈开了一道光。
她一直纠结于自己的“外来者”身份,恐惧于注定的离开。
因此束手束脚,不敢投入,害怕留下痕迹,也害怕被痕迹所伤。
可算命先生却告诉她,她的干预本身就是意义,她的情感投入正是途径。
她不是错误,不是bug,她是来修正,来填补的。
她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和判断,去影响她所经历的每一个世界,每一个人生。
“替他们做出正确的决定……”
喻棠低声咀嚼着这句话,眼中迷茫的雾气渐渐散去,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从心底缓缓升起。
她依然会离开,但她留下的痕迹,她改变的变数,就是她存在的证明。
她不必再为自己的多管闲事而自责,也不必再为终将到来的分离而提前悲伤。
既然身在此处,那她便只是喻棠。
她站起身,对着算命先生,郑重地鞠了一躬。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这一次,她离开的脚步,不再迟疑,不再沉重。
巷口的光亮照在她身上,仿佛为她前行的路,镀上了一层坚定而温暖的光芒。
她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