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琳站在屋内,看着许妍安顿好行李。
那张脸上流露出的近乎淡漠的平静和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乔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刚才在门外,许妍与沈皓明之间那番充满火药味和机锋的对话。
那些关于伪造身份的词语,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认知里。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比她更显成熟锋利的妹妹。
从离家到在京州站稳脚跟,甚至嫁入豪门,一个人承受了很多她无法想象的艰辛。
“妍妍……”
乔琳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心:
“你……你放心。”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目光恳切地看着许妍:
“这个秘密,我会替你保密的。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包括爸妈。”
她看着许妍那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她们姐妹之间那巨大由不同境遇造就的鸿沟。
“我……我知道。”乔琳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爸妈他们……”乔琳鼓起勇气,再次抬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对父母的埋怨,也有对许妍的亏欠,“的确也有错。”
她想起了小时候煤气泄漏时父亲只救自己而忘了许妍。
想起了父母为了让成绩不好的自己复读而剥夺了许妍高考的权利。
这些画面如今想来,格外刺心。
“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你,妍妍。”
乔琳终于将这句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这份歉意,源于她懵懂感知到的不公,也源于她作为既得利益者,却无力改变现状的愧疚。
许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波澜。
乔琳的道歉,或许真诚,却无法轻易化解那些年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孤立。
许妍听着乔琳那充满愧疚的道歉,脸上淡漠的表情并未有太大波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小被父母偏爱,如今却显得有些无措的姐姐,平静地打断了她:
“没必要觉得对不起我,乔琳。”
她的目光越过乔琳,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那个在家庭中挣扎长大的自己。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有命的。”
许妍的语气里听不出怨天尤人,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命好,我命不好,仅此而已。”
“但是,”许妍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一出生就卑微,一辈子都会卑微低头。”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这片她凭借自己努力闯出来的天地,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人定胜天。童年的回忆的确不是那么美好,但现在我们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决定。想要什么,我也会尽力去争取。”
这番话,既是她对乔琳的回应,也是她对自己过往人生的总结与告别。
乔琳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客厅的门被推开,沈皓明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营造温和热情的笑容。
他的目光在乔琳脸上停留一瞬以示招呼,随后便极其自然地走到许妍身边。
他伸出手,故意抱住许妍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看向乔琳,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已是多年旧识:
“姐,今天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准备。”
他不等乔琳回答,又自顾自地笑道:
“真是没想到姐能够来到这儿,你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这番亲昵的举动和热情的邀请,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在热情招待重要的家人。
但许妍身体在他手掌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放松下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配合他的表演,也没有当场拆穿,仿佛一尊精致的木偶。
乔琳看着眼前这对姿态亲密的恩爱夫妻,再想起刚才妹妹独自面对自己时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
乔琳心底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疑虑,但她没有表露,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婉拒道:
“谢谢妹夫的好意,不过不用麻烦了。我已经在找房子了,很快就会出去租房子住,不会太打扰你们的。”
沈皓明闻言,手臂依然揽着许妍,语气却更加恳切,甚至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
“没关系,反正这么大的别墅也没多少人,空着也是空着。”
他侧头看了一眼许妍,目光深沉,话里有话地继续说:
“你搬过来,可以多和妍妍聊聊天,妍妍心情也能很好。她平时一个人,也怪闷的。”
他这句话,表面上是对乔琳的盛情挽留,实则更像是一种宣告。
一种在乔琳面前刻意塑造关心妻子形象的表演,同时也将是否让乔琳入住的决定权,微妙地抛给了始终沉默的许妍。
“对,姐,住下吧。”许妍微微一笑。
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从精致的海鲜到慢火熬煮的汤羹,每一道都显示出家中厨师的手艺。
乔琳看着这满满一桌菜,显得有些局促,她小声对许妍说:
“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
沈皓明作为主人,自然地拿起公筷为乔琳布菜,温和地问道:
“饭菜还合口味吗?”
乔琳连忙点头:“合口味,挺合口味的,非常好吃。”
为了不让气氛冷场,乔琳犹豫了一下,主动找话题说:
“妹夫,其实,你可以多了解许妍。她小时候,可完全不是现在这样冷冰冰的。”
这句话果然引起了沈皓明的兴趣。
他看向许妍,只见她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并未阻止。
“哦?那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沈皓明顺势问道。
乔琳陷入了回忆,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她小时候可皮了,是我们那儿的孩子王。有一次,她带着一帮小孩去摘邻居家树上的杏子,结果被发现了,她让大家先跑,自己断后,从那么高的墙上跳下来,膝盖都磕破了,回家还骗姥姥说是自己摔的。”
许妍听到这里,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淡淡插了一句:
“后来还是你偷了姥姥的红药水给我擦的。”
“对啊,”乔琳得到回应,话匣子打开了:
“别看她现在这么稳重,小时候主意大着呢。还有一次,学校里组织手工作品比赛,她熬了几个晚上,用旧挂历和姥姥纳鞋底的线做了一盏走马灯,漂亮极了,连老师都夸她手巧。”
这时,许妍轻轻放下了汤匙,语气平静无波地接上了后半段:
“那盏灯是随便做的。”
餐桌上的气氛因这句话微微凝滞。
乔琳脸上的笑容淡去,她想起了那些无法忽视的差异。
沈皓明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妍,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
乔琳试图缓和气氛,又讲起另一件事:
“还有啊,妍妍她从小记性就特别好。我们小时候睡一个屋,夏天晚上睡不着,她就躺在床上给我背唐诗,那些诗我听着都绕口,她看一两遍就能记住……”
许妍抬起头,目光掠过乔琳,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再次轻声打断了姐姐的美好回忆:
“因为背不出来,就不能关灯睡觉,你说你怕黑。”
一连两次被妹妹用事实的另一面打断,乔琳终于沉默了下来。
她意识到,她们共同拥有的童年,在彼此的記憶里,竟是如此不同的两种色彩。
她看到的是姐妹间的趣事,而许妍记住的,却是这些趣事背后,那份深藏的不公与委屈。
沈皓明将姐妹俩的互动看在眼里,适时地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温和:
“听起来,她从小就很会照顾人,也很有主见。”
这句话,像是总结,也像是一种全新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