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剑录

暮春的落霞镇总带着几分血色。残阳将孟长青肩头的鹿尸映成紫红，鹿颈箭孔还在渗血，温热液体顺着他的脊梁滑进粗麻衣衫。十七岁的猎户之子踩着镇口青石板，忽然停住脚步。

"听说了吗？万瘴山昨晚又吃人了。"铁匠铺里钻出个精瘦汉子，炭黑手指比划着，"王掌柜家三个采药伙计，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孟长青低头疾走，腰间药囊随着步伐拍打大腿。父亲卧榻月余，镇上的郎中说除非找到五十年份的玉髓芝，否则熬不过这个雨季。

"孟家小子！"药铺掌柜拦在当街，山羊须沾着午后的油腻，"你爹的账..."

少年沉默着卸下鹿尸，掌柜却用折扇抵住他沾血的手腕："新鲜鹿心血能抵三日药钱，但玉髓芝..."皱纹里嵌着的眼睛往西边瞟了瞟，"那可是修仙之人才敢碰的东西。"

暮鼓响起时，孟长青跪在祠堂给猎弓系上红绳。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凡入万瘴山者，需以血染弦。供桌上三炷香突然齐根而断，香灰在"先祖显灵"的牌位前铺成诡异的圆。

"我会回来。"他对昏睡的父亲磕头，背囊里除却盐巴火石，还藏着母亲临终给的铜锁——据说是当年云游道人留下的物件。

子时的万瘴山像头蛰伏的巨兽。腐叶间升腾的瘴气在月光下呈现妖异的蓝紫色，孟长青口含解毒丸仍觉舌尖发麻。他握紧猎刀劈开藤蔓，忽然听见溪水上游传来金石相击之声。

五具尸体呈星状仰卧在溪畔。没有伤口，没有血迹，甚至面容都带着诡异的安详。他们腰间悬着相同的青铜令牌，中央"玄天"二字在月光中泛着幽光。孟长青刚要后退，脚下突然传来龟裂声——那些看似随意的尸骸排列，竟是个完整的巨大符阵。

溪水瞬间沸腾。无数银线从尸体七窍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少年猎户的右手被银线缠住的刹那，怀中的铜锁突然发烫。一声苍老的叹息穿透林海："玄阳灵脉？三百年了..."

剧痛中孟长青看见自己的血珠悬浮成串，在银网中勾勒出繁复纹路。远处传来山岳崩塌般的轰鸣，他最后意识是某只冰凉的手掌按在自己天灵盖上："尘缘未尽，倒是块好材料。

孟长青在剧痛中惊醒，发现躺在竹榻上。茅屋顶漏下的月光竟凝成实质，水银般在胸前流转。他试图起身，右臂突然传来灼烧感——那些银线灼伤处浮现出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随着呼吸明灭。

"玄阳灵脉遇禁制则显，倒是省了老道验看的功夫。"

声音来自三丈外的石台。断臂老道背对月光，空荡的左袖管无风自动，右手正把玩那枚铜锁。锁身锈迹剥落，露出"太虚"二字。

"前辈！我父亲——"

"尘缘未断，道心蒙尘。"老道屈指轻弹，铜锁突然化作流火钻入孟长青掌心。少年痛呼出声，却见皮肤上浮现锁状烙印，"你触动的乃是玄天宗护山大阵，本该魂飞魄散。"

屋外忽起狂风，纸窗上映出扭曲树影。老道袖中飞出一道黄符，在空中燃成火鸟。透过火焰，孟长青看见百里外的自家草屋——县令公子正将某种青色粉末撒入药罐，腰间玉佩闪烁着与父亲毒疮相同的幽光。

"这是点化之术，可持续三十息。"老道声音忽远忽近，"要救令尊，此刻赶回还来得及。"

孟长青赤脚奔向门口，却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回。他转身时，老道面前悬浮着三件物品：散发松香的道书、盛着碧绿液体的玉瓶、还有把锈迹斑斑的青铜短剑。

"《涤尘诀》可助你三日内踏入尘缚境，但修行时需断食避世。"老道左袖突然卷起玉瓶，"这瓶青灵髓现在送回，可保令尊十年阳寿。"袖风激荡间，短剑发出龙吟，"若选此剑，老道即刻送你下山杀人。"

月光突然大盛。孟长青发现掌心锁印正在吞噬光线，屋内器物投下双重影子。他想起溪畔尸体安详的表情，想起掌柜说到"修仙之人"时畏惧的语调，突然跪地叩首："请仙长教我救父之法。"

老道大笑震落梁上积尘，断臂处迸出七道金光，在虚空刻画出繁复经络图："善！玄天宗《涤尘诀》共九重，修至三重便可逼出凡毒。"他忽然皱眉望向东南，"居然来得这么快..."

地面开始规律震颤。孟长青透过窗户看见千米外的山脊在移动——那不是山峦，而是某种巨兽的脊背。月光下鳞片泛着青铜光泽，所过之处古树成排倒下。

"金乌噬月异象引来了蛰龙。"老道甩袖将道书拍入孟长青眉心，"明日此时若未入门，你我会成为它腹中血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