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纸

解剖刀划开青蛙腹部的瞬间，秦晚听见前排传来夸张的惊呼。李芸芙像被抽走骨头般软绵绵倒下，周围的同学立刻围成一片。

"装得真像。"林琪用镊子戳了戳蛙胃，压低声音，"上周体育课她还跑了个百米第一呢。"

秦晚没答话。她正用解剖针固定青蛙的四肢，动作干净利落得让实验老师都多看了两眼。玻璃窗外飘过一抹熟悉的身影，江晟作为学生会干部来检查实验室安全，白大褂下露出一截手腕——上面还戴着去年她编的平安绳。

李芸芙"恰好"在这时醒来，睫毛颤动如同濒死的蝶。她虚弱地朝江晟伸手："学长...能扶我去医务室吗？"声音黏腻得像是融化的太妃糖。

秦晚手下的解剖刀一滑，蛙心脏被精准地切成两半。她看着江晟后退半步，声音像浸了冰的柠檬水："校医马上到。"说完竟转身朝她走来，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她的实验台："下节体育课调到了游泳馆。"

李芸芙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秦晚突然想起上周这人在更衣室"不小心"泼湿她全部运动服的事，嘴角不自觉上扬。江晟的目光扫过她翘起的唇角，忽然弯腰凑近："笑什么？"他呼吸间带着薄荷糖的清凉，"要我提醒你上次在泳池..."

"闭嘴！"秦晚耳根发烫地打断他。初二那年她穿着新泳衣在江晟面前摔进浅水区的糗事，至今想起都脚趾抓地。

下课铃解救了她。秦晚收拾器材时发现解剖报告不见了，抬头看见李芸芙正把一叠纸塞进碎纸机，对上她的视线还露出无辜的微笑。秦晚眯起眼睛，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刚背下的数据——李芸芙恐怕不知道，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正是江晟从小训练出来的。

放学时暴雨突至。秦晚在储物柜前愣住——她的物理笔记泡在积水中，墨迹晕染成模糊的灰蓝色。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为江晟整理的竞赛重点，每一页都夹着他喜欢的银杏书签。

"听说江晟学长保送清华了？"李芸芙的声音从转角飘来，"...江家怎么可能真在乎一个冒牌货？姐姐该不会以为靠这种笔记就能..."

雨声吞没了后半句话。秦晚攥紧湿透的纸页，指节发白。突然有黑伞遮过头顶，江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把笔记残骸一页页夹进自己的课本。

"我都记在这里了。"他翻开书，每页空白处都贴着闪闪发亮的玻璃糖纸——全是秦晚这些年送他的那种。雨水打在糖纸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光，像把整个雨季的星辰都藏进了书页。

秦晚的指尖抚过那些糖纸。十岁那年她第一次送江晟这种糖纸，当时他说要收集到一百张就带她去天文台。而现在书页间密密麻麻的糖纸早已超过这个数字，他却从未提起当年的约定。

"发什么呆？"江晟突然捏住她后颈，像拎小猫似的把她往伞下带了带，"淋雨会发烧。"

这句话像钥匙般打开记忆的闸门。秦晚十二岁发烧那次，江晟逃课来陪她，用湿毛巾敷她额头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当时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和她数了整整三年的糖纸数量，都成了刻在骨髓里的印记。

雨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芸芙浑身湿透地跑来，白色校服衬衫变得半透明："学长！能借我撑一段吗？"她刻意将湿发别到耳后，露出精心练习过的侧脸角度。

江晟突然把伞塞进秦晚手里，自己退到雨里："你们用。"他校服瞬间被雨水浸透，布料贴在腰腹间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秦晚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接着说："我和小晚有约在先。"

李芸芙的表情像是生吞了只苍蝇。秦晚看着江晟在雨中大步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肩处有道红痕——是上周火灾时为她挡飞溅玻璃留下的。这个认知让心脏像被蜂蜜浸泡的柠檬，又酸又甜地胀痛起来。

"姐姐。"李芸芙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知道江妈妈已经答应让学长和我..."

"松手。"秦晚平静地打断，顺势将伞檐一转。积蓄的雨水哗啦浇在李芸芙头上，把她精心卷过的刘海淋成条状海带。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秦晚掏出手机亮出屏幕——她和江晟在去年夏令营的合影，少年正把摘到的野果塞进她嘴里。

"十七年。"秦晚轻声说，"你猜他给我剥过多少颗糖？"

雨势渐大。秦晚转身时看见江晟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像散落的星屑。她突然跑起来，帆布鞋踩碎无数个水洼，直到撞进他怀里。江晟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接住她，沾染雨水的掌心贴在她后腰。

"伞呢？"

"送她了。"

江晟挑眉："以德报怨？"

秦晚踮脚凑近他耳朵："我在伞骨涂了荧光粉。"她满意地看着江晟瞳孔微张，"今晚我们去看看亲爱的妹妹会带着荧光痕迹拜访谁？"

少年突然低笑起来，胸腔震动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他屈指弹了下秦晚额头："坏心眼。"语气却宠溺得像在夸她。雨幕笼罩着他们，像一道透明的结界，把整个世界隔在外头。

秦晚望着江晟被雨水洗得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那个没兑现的天文台约定。其实去不去都无所谓了，她想。因为最亮的星星早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假装看不见。

就像那些藏在课本里的玻璃糖纸，就像他每次为她挡下的明枪暗箭，就像此刻交握的双手——有些心意太过珍贵，反而不敢轻易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