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籽

"晓禾啊，这鸡崽子咋比生产队的驴还能嚎？"

二柱把竹筐撂在柜台前，三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羽毛混着草屑满屋子飞。少年抹了把汗，解放鞋在地面蹭出两道泥印子："俺娘说了，这畜生要是再吵着人，就宰了炖蘑菇。"

苏晓禾从粗布围裙兜里掏出油纸包，窸窸窣窣的声响让鸡群突然噤声。"拿南瓜籽哄着呢？"二柱凑近柜台，鼻子抽动着嗅，"这味儿比王麻子家炒货铺还香！"

"昨儿用代销的碎布头跟磨坊换的瓜子。"她捻起一粒塞进少年掌心，"跟你娘说，晌午拿笸箩来装麸皮。"

铁门吱呀一声，青布帘晃出个人形轮廓。"陆技术员早啊！"二柱突然挺直腰板，脏手在裤管蹭了两把，"俺爹问七里屯的稻田还灌水不？"

"等晌午测完墒情。"陆怀瑾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沾着泥点，"让你爹把东头田埂加宽两锹。"

铝制饭盒哐当落在玻璃柜台时，苏晓禾瞥见盖子上褪色的"先进生产者"红字。陆怀瑾屈指推了推眼镜："劳驾，工业券两张换钢锯片。"

"哟，这木梳缺齿儿跟狗啃似的。"二柱扒着柜台探头，"陆哥是要给相好的修梳子？"

"农机站收割机的齿轮卡了。"陆怀瑾面不改色地翻开登记簿，钢笔尖在"事由"栏悬停，"用边角料做个模具。"

苏晓禾突然伸手按住票据："麦乳精罐子成吗？"见对方挑眉，她指向后院："那些铁皮扔着也是糟践，我给您铰成..."

"十个整罐，不要豁口的。"陆怀瑾打断她，镜片反着晨光，"周三晌午来取。"

门外叮铃铃一阵车铃响，邮递员老孙头扯着嗓门："小陆！农技站的加急电报！"沾着泥星的胶靴迈进门槛，"这洋码子字蝌蚪似的，你给瞅瞅？"

"德国引进的联合收割机图纸到了。"陆怀瑾扫过电报纸，突然转头，"苏同志会描图样吗？"

二柱噗嗤笑出声："晓禾姐打算盘是把好手，画图哪能..."

"要描多大尺寸？"苏晓禾擦净柜台，指尖在玻璃上比划，"我们代销的牛皮纸卷有一米二的。"

陆怀瑾眼底闪过讶色，钢笔在电报背面刷刷写下数字："按1:20比例，标注德文参数。"他推过纸片时，袖口露出半截红蓝铅笔，正是供销社上月断货的紧俏货。

"哟，这不是晓禾用罐头铁皮改的笔套么？"老孙头眯起眼，"手真巧，赶明给我那搪瓷缸也镶个边儿？"

"您拿鸡蛋壳来换就成。"苏晓禾笑着收起电报，"五个蛋壳换个防烫套。"

外头突然炸开嗓门："苏丫头！给婶子留块灯芯绒！"王寡妇风风火火冲进来，蓝头巾松垮垮挂着，"昨儿说好给俺家二妞做罩衫的..."

"给您留着呢。"苏晓禾从柜台底下抽出布匹，"咔叽布也行，耐磨。"

"就要灯芯绒！"王寡妇掏出个粗布包，"拿腌萝卜换，照你说的撒了五香粉。"

陆怀瑾默默退到墙角，看那姑娘利落地量布裁衣。剪刀擦过玻璃柜台的声音混着家常闲话，晨光给她的齐耳短发镀了层金边。柜台上散落的南瓜籽不知被谁碰落，在瓷砖地面蹦跳着，像撒了一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