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的夜里,整座紫禁城的刮起的风能把人吹倒。
冷宫年久失修,狂风吹过缝隙发出刺耳绵长的尖锐声。
如懿和惢心如今已然习惯了这种声音,不仅能安稳做着刺绣,夜里也能伴着声响安眠。
四方桌上点着一盏灯,吹进屋里的邪风把火苗扑得闪烁个不停。
如懿长时间对着细如毫毛的针,在这跳跃的烛光中,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好几次险些刺破手指。
若是刺破了手指,血渍染在帕子上,只怕价格也要大跳水,如懿舍不得浪费这点银钱,便格外的谨慎小心。
对错了几次下针的地方,如懿挪了挪臀部,将手帕移到灯下才看清。
可手指凑近了热源,手上的冻疮发作了,钻心的刺痒让她无法凝神专注。
第二次停下抓手指的时候,惢心放下绣棚,把如懿的手碰过来,蹙眉心疼道:“主儿,你这冻疮又发作了,可是冻疮膏用完了。奴婢去找找有没有别的可以代替,您先用着,改明儿咱们再想想法子买一盒。”
惢心当即走到角落的箱子取出江与彬送来的药膏,悉索的动静后,空手而回。
看着惢心的内疚样,如懿淡笑着摇摇头,继续埋头绣帕子。
如懿改明儿海兰来了,让她给咱们送一点进来。如今暂且忍耐吧,我没事的。你呢,你有没有事。
惢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的关节都长满冻疮,红肿得像小萝卜。夜里痒的时候真想拿砂纸刮,睡都睡不安稳。
“奴婢没事,奴婢从前挨饿受冻都习惯了。倒是您,金枝玉叶,做这些粗活难为您了。”
如懿手上动作慢了一瞬,那些被人伺候、前呼后拥的体面日子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遥想姑母在世时,她身为皇后嫡亲侄女,自由出入宫廷,往来皆是王公贵族家的格格,皇家阿哥公主她都不放在眼里。
回忆的扉页再一翻,又到了她被赐婚给弘历时阿玛额娘的骄傲,族人的恭维。最风光的还是成为弘历心尖尖的娴妃时,人人艳羡,六宫侧目。
如今,通通消散为尘埃,泯然于时间长河里。
哎~如懿怅然的舒了一口气,视线一转,落在她的护甲上,这是她仅存的一副护甲了。
只是普普通通的铜镀银护甲,图案是简单的祥云纹样,没有任何宝石装饰。甚至遍布划痕,整体上看得出有被简易修复过的。
那是被冷宫里其他疯了的废妃夺去时,不慎砸出来的。叫她心疼了好些时日,多亏了凌云彻替她复原了。
落难时才见真心,凌云彻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落井下石的人,反而非常尊敬她,关照她。
凌云彻的真心让她在这个凛冽冰冷的冬天,感受到了不可多得的暖意。
点灯熬油至深夜,紧赶慢赶总算完成了这一批刺绣。明日交给凌云彻拿出去卖,这样还可以换一些银钱来买炭。
……
隔日,惢心把绣品都收一起,装在小包袱里。她自己去井边打水,留着晚上烧水给如懿擦身子。
如懿自己揣着包袱,穿过庭院,一路微笑着和疯妃点头致意。
到了门边,扒在门洞上,如懿小声喊道:“凌云彻!凌云彻!凌……”
“叫魂呐,晦气! ”男声粗犷又含糊,带着一丝醉意。
如懿也不恼,微笑着柔声道:“怎么啦?心情不好?”
刀柄哐哐地在门上胡乱砸了两下,“多管闲事,小爷好着呢。”
凌云彻猛地灌了一口酒,用袖子凶狠地抹了抹嘴角,胡咧道:“你们女人真是善变,为了名利,翻脸不认人。”
如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凌云彻听见文绉绉的一句话,心情没好到哪去,转头问道:“你呢,曾经的娴嫔娘娘。你也是为了恩宠,为了利益而害死皇嗣吗。”
“不,凌云彻。我没有做过,真的。”
如懿这会儿也看清了凌云彻脸上的颓废,忽视了凌云彻带刺的话,转而一副知心朋友的模样问道:“让我来猜猜什么样的事能让你借酒消愁。”
顿了一会,如懿揶揄道:“是因为你曾经提及的那位得了贵人赏识的旧识吧。”
凌云彻被猜中了心事,坐在台阶上靠着门板,仰头长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咱们认识了这么久,算是朋友了,你不妨与我说道说道,憋在心里总归是不好受的。”
沉默了半晌,凌云彻自嘲一笑道:“嬿婉嫌弃我只是个小小的冷宫侍卫,还是出身汉军旗下五旗的,觉得我没本事,所以才要跟我断了。”
说完,他故作洒脱地喝了一口酒,手臂搭在支起的腿上。
“嬿婉?”如懿惊讶道,“你说那位相识的宫女,是在皇后宫里当差的嬿婉?”
凌云彻落寞地点点头。
“若是她,那也不足为奇了。”
如懿皱着眉头,回想起那个时常站在皇后身侧默不作声但又十分瞩目的少女。尽管不愿意承认,如懿打心底里讨厌皇后但又嫉妒她,这种矛盾别扭的心理,让她不自觉和皇后做比较。
没有接触到嬿婉,但能被皇后带在身边手把手调教的,显然是个曲迎媚上的性子。近墨者黑,只要都沾染上长春宫不好习性,所以才会见利忘义,辜负了一个真心对待她的人。
如懿自己脑补完,深觉背后说人闲话不好,是以从凌云彻的角度出发劝道。
“那要恭喜你了!”如懿语气欢快,希望能调动起凌云彻的情绪。
凌云彻莫名,看如懿的眼神跟打量傻子一样。
“恭喜我什么。”
“当然是恭喜你身边从此少了一个薄情寡义的小人了。人生处于低谷时期,才能看出谁对你是真心的。她如今离你而去,那不正是好事吗。好啦,你也别恼了,你醒醒酒,好好当差,终有一日会出人头地的。”
凌云彻扯着嘴角笑笑,不搭话。
这时,赵九霄跑了过来,见了凌云彻这幅模样,好心劝道:“行了行了,你真是昏头了。清光大白天的,当值呢,你喝什么酒。小心叫侍卫长瞧见了,打你板子。”
见有人来了,如懿从门洞那里把包袱递出去,留下一句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就跑了。
*
长春宫,琅嬅罕见的用光幕瞅了一眼如懿的冷宫日常,这么巧,刚好围观了一出大戏。
听完这两人的对话,琅嬅沉默了。
有时候真怀疑这个小世界是不是有通道连接了修真界,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
披着人皮的傀儡,没有思想,没有情感,没有同理心。
最典型的一个就是海兰。
自打如懿进了冷宫,海兰节衣缩食,攒下的银钱大半寄出宫给如懿的娘家。余下的那些用来替如懿打点冷宫、采买生活用品。
思绪乱飞了一会儿,琅嬅让人把嬿婉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