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灯笼在子夜时分亮得最艳,朱红纱罩裹着烛火,将青石板路映得如同浸了血。谢怜的破旧道袍扫过路面积水,惊起几只躲在暗处的夜鸦。八百年来他走过无数这样的长街,却从未有一处像今夜这般,让他的指尖无端发颤。
赌坊门前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谢怜抬手拨开垂落的珠帘。浓烈的酒气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侧了侧脸,余光却捕捉到角落里一抹刺目的红。
红衣少年斜倚在赌桌边,银蝶面具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像被刀削过般锋利。染血的指尖正将铜一枚枚垒成小塔,每叠三枚便有一滴暗红顺着钱纹渗入桌缝。赌客们绕着那处走,仿佛那里盘着条毒蛇。
"买定离手——"庄家的吆喝突然卡在喉咙里。红衣少年面前的铜钱塔轰然倒塌,所有钱币齐刷刷立着转圈,最后全部正面朝上停在谢怜脚边。
赌坊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声响。谢怜弯腰去捡最近的那枚铜钱,铜锈味里混着丝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他猛地抬头,正对上银蝶面具后微微弯起的眼睛。
骰子破空而来的声音像极了他庙里当年的风铃。谢怜接住的刹那,赌坊所有灯笼突然无风自动,朱红纱罩里飘出八百年前就该散尽的桃花香。红衣少年起身时腰间残玉晃出一道冷光,那玉缺口的形状,分明是谢怜当年亲手摔碎的另一半。
"殿下还是这么爱捡破烂。"少年声音里带着笑,手指却将最后那枚铜钱捏得变形。血珠滴在骰子上,渗进那些古怪纹路里,竟与谢怜掌心的旧伤疤严丝合缝。
门外更夫突然敲响梆子,红衣少年转身时衣袂翻飞如烈火。谢怜拨开人群追到天井,只见满地纸钱被风卷着打旋,最高处的灯笼"啪"地炸开一团桃花形状的火星。
赌坊二楼传来三声极轻的鼓点。谢怜低头看手中骰子,六个面都刻着同样的图案——被荆棘缠绕的太子冠冕。八百年前他在火场里找过的,正是这顶坠入深渊的冠冕。
暗处有银铃响了三下。谢怜转身时,赌坊所有灯笼齐刷刷熄灭,唯有他手中的骰子开始发烫。铜钱落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声都精准地卡在他心跳的间隙。
谢怜攥着发烫的骰子追出赌坊,青石板上还留着几滴未干的血迹。红衣少年的残影在巷尾一闪而过,衣角扫过的地方突然绽开几朵灼灼的桃花。
"花城!"谢怜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蝙蝠。
回应他的是一串银铃般的轻笑,那声音忽左忽右,最后停在谢怜耳畔:"殿下追债追得真紧。"
谢怜猛地转身,鼻尖差点撞上对方的面具。红衣少年不知何时已贴着他后背站立,指尖还转着那枚变形的铜钱。月光照在银蝶面具上,映出谢怜自己错愕的脸。
"你当年..."谢怜刚开口,少年突然将铜钱弹向半空。铜钱在空中碎成八瓣,每瓣都化作一只燃烧的银蝶。
赌坊二楼传来第四声鼓响时,少年已经退到三丈开外。他摘下面具的瞬间,谢怜看见他左眼里的火光——和八百年前烧毁庙宇的那场大火一模一样。谢怜的手指突然被骰子烫得一颤,那灼热感顺着掌纹直往心口钻。花城左眼的映在青石板上,竟把两人的影子烧出个对穿的窟窿。
"你拿什么还债?"花城歪头时残玉晃荡,缺角处正对着谢怜腰间挂的旧香囊——那里头装着庙宇最后的灰烬。赌坊二楼突然传来第五声鼓响,谢怜袖中的桃木剑自己震出半寸,剑穗上褪色的红绳突然鲜活得像是刚浸过血。
谢怜的指尖刚触到桃木剑柄,剑穗上的红绳突然像活蛇般缠上他手腕。花城轻笑一声,残玉缺角处渗出细碎火星,溅在谢怜道袍下摆烧出几个焦黑小洞。"当年庙里那株桃树,"他忽然凑近,带着血腥气的呼吸拂过谢怜耳垂,"结的果子也是这么烫。"
赌坊二楼传来第六声鼓响时,谢怜发现那些银蝶烧过的青石板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铜钱——每枚钱孔里都嵌着半片干枯桃花瓣。花城踩过那些铜钱,靴底沾着的花瓣立刻燃起幽蓝火焰。
谢怜手腕上的红绳越缠越紧,勒出几道血痕。花城突然伸手捏住那截红绳,指尖碰到谢怜脉搏的瞬间,绳结突然松开了。"殿下的血还是这么金贵,"他捻着染血的绳头轻笑,"连根破绳子都舍不得弄脏。"
赌坊第七声鼓响震得屋檐灰尘簌簌落下,谢怜突然发现那些铜钱孔里的桃花瓣正在蠕动,像无数张翕动的小嘴。花城靴底的蓝火顺着青石板缝蔓延,烧到谢怜脚边时突然变成温暖的橙红色。"
小心烫着,"他弯腰吹灭最近的一簇火苗,发梢扫过谢怜手背,"毕竟您连个铜钱都接不稳。"谢怜这才注意到自己掌心的骰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颗干瘪的桃核,纹路间还沾着新鲜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