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梦把虞茉莉抬上床,顾不得满屋狼藉,慌乱跑下楼。
耳膜嗡嗡阵阵,心脏咚咚打鼓,恐惧和紧张自心口蔓延四肢百骸。
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虞梦在慌张中崴了脚,一瘸一拐地冲出楼道。
“阿湛姐姐,阿湛姐姐……”二丫脚步匆匆,见着虞梦立刻拉着她的袖子往外跑。
“虞梦,快走,你弟弟在保卫处!”二丫的母亲随后赶来。
保卫处外围了一些不知名的看客,虞梦拨开人群,脚踝上的伤痛已被冷风割得一点不剩。
“虞念!”
抱着虞念的中年男人獐头鼠目,把怀中的人一举,“你就是赵元的女儿?”
那男人满嘴烟味,黑黄的牙齿像是常年被烟熏出来的颜色。
“老子叫裘虎,是你爸的债主,他在我这欠了六万块钱,小姑娘,你把钱拿出来这事就算完。”
“他欠你的钱你找他要去!先把我弟弟放下来!”
虞梦伸手依旧够不着,虞念吓得哇哇大哭,眼泪鼻涕搅在一起。
“他现在在牢里蹲着,我上哪要钱?你是他女儿,替他还钱天经地义!我这有借条,你别想抵赖!”
裘虎把虞念递给身边的跟班,从胸前抽出一张借条,大庭广众之下给大家看个明白。
“你先把我弟弟放下……赵元欠的钱你让他还啊!你把我家搅得天翻地覆,难道没看见我妈瘫痪了吗!我哪有钱给你!”
“这我可不管!借条上写的清楚明白,赵元要还不起钱,他家里人任我处置,你要是还不起,我就带走这小兔崽子!”裘虎一脸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
“这丫头从小就在村里长大,她只有一个妈,哪来的爸啊?”人群里传来一道不知名的声音。
“就算有爸,十几年都没养过人家,怎么还钱的时候想到抵押人姑娘了!”
裘虎被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耐烦,大呵一声,人群顿时没了声音。
“他老子就是欠了钱,这是事实!我才不管赵元养没养过她,今天你要是还不了钱,就拿命来抵!”
裘虎从跟班手里接过虞念,高高举起,作势往下砸!
保安火速齐上前,一左一右压住裘虎,护住虞念。
刚才裘虎抱着个婴儿往村口跑,村里有人认出那婴儿是虞梦家的,立刻通知了保安。
裘虎拿了张欠条,铁证如山,保安没法,只好让当事人虞梦来解决。
挤在外头的人群大惊失色,这大年初一要出了人命,那可是血光之灾啊!
场面一度混乱,只听一声木凳碎裂,随之而来是一道竭力嘶吼!
“好啊!你砸啊!”虞梦手里握着把锋利的剪刀,直直抵向脖子。
裘虎瞪大了眼,手臂一僵。
“你砸啊!你最好是把他砸成烂泥,否则小心他变成厉鬼来索命!!”
剪刀在虞梦脖颈间刺下一滴血珠,顺着脖子染红了白色领子。
“千万别冲动啊!”保安时刻盯着虞梦的动作。
“砸死他,再顺便把我逼死,你一分钱也拿不到!”
“别冲动!别冲动啊!!”保安眼疾手快,握住虞梦持剪刀的手腕。
裘虎没想到虞梦是这样一个狠角色,他就是吓唬人,没想闹出人命。
“虎哥,别逼她了,万一真出了事,不吉利……”跟班在裘虎耳边耳语。
裘虎觉得跟班说的有道理,他是来要钱的,不是来要命的,万一真闹出事,他一分钱也没有。
“行……你只要把钱还来,我不会动这崽子一根汗毛。”裘虎收手,又把虞念紧紧锁在胸前,压得他的哭声闷闷抽噎。
“六万块,一分都不能少!”
“你都去过我家了,你觉得我一时半会能拿的出那么多钱吗?”
“呵呵……这可不关我的事,谁让你摊上这么个爹,反正我只认钱,钱怎么来的和我可没关系!”
裘虎扛起虞念,扫了一眼。
“我就给你个机会,一个月后我来收钱,到时候你要还是还不起,可别再说我逼你!”裘虎夹着虞念就要走。
“你不能带走他!”虞梦拦住裘虎和他的跟班,眼神凶狠。
“没点筹码在手,我怎么能保证你会乖乖交钱?万一你跑了呢!”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对我弟弟做什么?你既然不相信我,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放心?”
裘虎略微惊讶,眼睑促狭,哟呵了一声。
他没想到虞梦会这么说。
跟班又在裘虎耳边说了几句话,裘虎点头。“这崽子可以给你,不过你得给我写张欠条,空口无凭,就在这写了!”
跟班写完欠条,裘虎拿到虞梦面前,弹弹纸,“在这签字,签完了你弟就还你。”
“你放心,没什么对你不利的,只要你在一个月内凑够了钱,这欠条就作废。”
虞梦接过欠条,握笔的手发抖,她紧紧攥着笔头,刺进指尖,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干净利落留下两个大字,裘虎又要虞梦留指印才肯罢休。
虞梦拾过桌上的老式剪刀,在大拇指上割了一道血口,在纸上留下指纹。
鲜红的血几乎快把白纸染破,虞梦把欠条丢给裘虎,手疼得颤抖。
虞茉莉的情况非常不好,阿湛才将她稳定下来,转头就往保卫处跑。
围观群众看到这一幕,纷纷拧着眉头,仿佛那血口是割在自己的手指上,痛心又无奈。
落地的脚步尤有千斤重,阿湛心如刀绞,指尖的鲜血犹如钢针一般刺痛他的心脏。
他想握住虞梦的指尖止血,又怕她疼。
他掀开厚厚的衣服,从最里层抽出一块衬衣的衣角,声如裂帛,一圈一圈缠绕在虞梦滴血的指尖。
裘虎交出虞念,收好欠条心满意足地离开,大摇大摆,仿佛从来就不曾给谁带来伤害。
虞梦抱紧虞念,抵着他冰凉的额头,喉咙的苦涩翻涌,眼泪倒成苦水,一层一层,把心底淹没。
人群散开,阿湛抱着虞念,用臂弯当成虞梦的拐杖,搀扶她一瘸一拐地回家。
虞茉莉好不容易睡了,眼角还留有痛苦的泪痕。
阿湛扶虞梦坐到床上,把屋里没打破的东西放到原位。
虞梦痴呆呆地坐在床前,脸色苍白,迷惘失神的双眼扫遍每一个角落。
没有一样东西是值钱的,没有一样东西能卖。
虞梦一直把钱分开藏,所以裘虎今天来家里一分钱也没找到。
她起身,找出所有藏起来的钱,包在一张布巾里,这是她这么几个月精打细算,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五千块钱。
这些钱本想用来置办一些家具,可如今全都落空了。
她原以为生活会因为足够努力而变好,却没想到总会有人在自己的肋骨上横插一刀。
一块巨石,一座大山,甚至是天塌下来她也要扛住……
虞梦发了疯似的找工作,想要耗尽身体最后一滴血来偿还这本就不属于她的债务。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月后面对这个家庭的会是什么,只能不断逼迫自己站起来,熬过去。
对,熬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没日没夜的劳累将她的体能榨干得一点不剩,在那仅有的三四个小时的睡眠里,她时常梦见有一个恶魔死死拖着她,拖着她下地狱。
栖风宿雨,日渐消瘦,仿佛身子只剩下一堆轻飘飘的白骨。
阿湛亲眼见到虞梦倒了下去,这一病,是解脱,亦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