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车轮滚滚,白色的床单此刻鲜血淋漓。
虞茉莉被碾烂了半只手,脑袋撞得血肉模糊,肩膀上插着一根轮椅破碎的管子,瞪着眼大喘气。
“带着虞念走远点!”
这是虞梦跟着急救车跑进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阿湛捂住虞念的眼睛,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朵刚刚摘下的茉莉花。
小小的人站在医院门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虞梦跟着急救车后面跑,眼眶猩红落了一圈,嘴里只会喊着:救她,救她
急救车忽然停下来,虞茉莉抬起血淋淋的手臂,湿黏黏握着医生的手,摇头。
虞梦抬起头,对着虞茉莉大吼:“你在干什么!医生!快点救她啊!”
虞茉莉似乎并不想求生,她用力捶打床面,痛苦的哀嚎阵阵泣泪,在拒绝急救床的前进。
“别听她的!听我的!”
虞茉莉扭曲着一张血脸,不断捶打医生的手臂,血掌印落得白大褂一片鲜红,从床上滚落。
“快!快把她抬上去!!”
几近咆哮:“虞茉莉你别想死,我恨死你了,你死了我恨谁啊!你欠我的一辈子也还不完!!”
急救车加速前进,虞茉莉瞪大双目,眼白暴凸,死死抓着虞梦的衣角要和她说最后一句话。
薄弱的呼吸声在耳边回荡,虞茉莉双唇翕动,半天也开不了口,只有未完的话语带着血腥的吐气声:“……”
一滴热泪融进她的鲜血里,虞梦并没有听清她想说什么,望着满地鲜血的医院长廊,听车轮滚滚,看人消失在视线中。
虞梦坐在外面,垂着头不断哽咽,整个人虚无飘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
生死关头,虞茉莉把她推开。
她在干什么?是良心发现还是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赎罪?
她凭什么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结束这一切,这十多年来的埋怨和恨意难道就能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虞梦把脑袋埋在膝盖间,此刻,她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这一切,所有纠结着的疼痛到了眼底却只剩一片茫然。
她甚至在想如果虞茉莉死了,她该怎么办,如果她活着,她又该作何表情。
阿湛把虞念送回家,转头来到医院。
他知道虞梦此刻一定非常痛苦,亲眼看见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用命救她,任谁都无法正常面对。
走廊尽头,空旷回响,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肩膀抽抽着啜泣。
她感到身边有人坐下,抬起头泪眼模糊,红了一圈眼眶。
虞梦埋在阿湛肩头,想用紧紧拥抱的力气寻找一些安全感,可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头。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她止不住泪地摇头,呜咽着一句话也没有,只剩胸腔中抑制不住的沉闷抽泣,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胸膛。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将所有的软肋和脆弱完完全全袒露,以求得一丝心灵的慰藉。
阿湛轻轻拍她的肩膀,让她靠着,哭着,宣泄所有。
急救室的门打开,医生宣布救治无效,患者死亡。
她愣愣地落下最后一滴泪,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痛哭,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发疯,却没想到自己最终是平静地接受了这句话。
比歇斯底里更悲痛的是面如死灰。
她或许看不见自己僵硬如木头般的身躯,冷寡空洞的眼神却如一把剜心的匕首,一刀一刀刮开心脏。
虞梦扶着阿湛的手臂,像抓着一把支撑身体的拐杖,全靠他撑着才站稳。
她的喉咙动了两下,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是天外飘来的,轻轻的,无力的:“我想看看她……”
虞茉莉的身躯残缺不全,还未来得及清理,她曾引以为傲的脸蛋此刻已血肉黏糊,不成人样。
被碾成肉泥的手臂还湿漓漓黏着血肉,虞梦为她擦干净脸颊,露出一半白皙,一半血红。
她的身上还穿着虞梦送的那件黑色长裙,黑红相连,几乎看不见身上的血迹。
虞梦替她擦干净身上的血,盖上布:“下辈子,投个好胎。”
下辈子,投个好胎。
不仅是说给虞茉莉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这漫长的十多年,终于在这一片支离破碎中和她匆匆道了别。
她这一辈子都在等一句对不起,可是这一辈子再也不会等到了。
虞梦坐在虞茉莉身边,想象她还活着一样,拍拍隆起的身体,哼了一首歌谣给她听。
这首歌谣是她小时候哼给虞念听的,歌词的大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找到了属于她的远方。
或许她也找到了自己的远方。
阿湛从口袋里拿出一朵已经枯黄的茉莉花,“小念说,送给他最美的妈妈。”
相顾无言,或许这就是最后的道别。
关上门,病床上的尸体渐渐冰凉,她的掌中握着一朵花,像她的名字一样,洁白如玉的茉莉花。
几天后,村里举行了一场葬礼。
虞茉莉生前没有什么朋友,只有村里的人来参加她的葬礼。
虞梦花了一笔大钱买了公墓,让虞茉莉死后能葬得体面些。
“葬在这里的人可都是品行端正的人,记得在下面和他们多取取经,别再误入歧途。”
虞梦扫开墓碑上的灰,不尊不重的,言语里似乎没有多大的悲悯。
人说好人葬礼,苍天悲雨,虞梦抬头望着天上炙热的太阳,要把她的眼睛闪瞎。
看来老天都不愿意多流几滴泪。
虞茉莉出生在哪里,她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的名字是老鸨取的,茉莉玫瑰百合都是那种地方常有的名。
被赵元强暴后生下了虞梦,老鸨说她拖家带口,干脆把她赶了出去,后来才走投无路来到这里。
她觉得虞梦的出生是她悲惨一生的开始,是她人生的污点,却没想过她的人生其实本来就是一片黑暗,何来污点可言。
后来来到江平镇,不洗心革面反而重操旧业,还干起拐卖人口的勾当。
她这一生,活得毫无光明磊落可言,对虞梦动辄打骂,甚至有时吸多了那玩意儿还会发疯操刀杀人。
对虞梦来说,说不恨她,是不可能的。
可若说恨她,恨一个死人也没什么意义了。
黑压压的一片道别,天堂还是地狱,都是上辈子的事。
只求下辈子桥归桥路归路,你别遇见我,我也不想碰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