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许宁的双手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一阵不和谐的轰鸣。她猛地从琴凳上站起来,转身面对陈楚生,脸颊因为愤怒而泛红。
"我们已经重复这段十七遍了!十七遍!"她的声音在排练室里回荡,"你到底能不能按照编排来唱?哪怕一次?"
陈楚生站在麦克风前,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暴怒而动摇。他随意地拨弄着吉他弦,眼睛盯着地板上的某一点:"你的编排太死板了,许宁。音乐是活的,不是数学公式。"
"死板?"许宁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那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和声进行!每一个转位、每一个终止式都有它的道理!"
"道理?"陈楚生终于抬起头,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挑战的光芒,"音乐不是用来讲道理的,是用来讲感觉的。你难道从来没跟着感觉演奏过吗?"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中了许宁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她张开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排练室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雨点开始敲打玻璃,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许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们还有三周就要初选了,如果连基本框架都无法达成一致,那么——"
"你为什么学钢琴?"陈楚生突然打断她,问题直白得令人措手不及。
许宁愣住了:"什么?"
"我问,"陈楚生放下吉他,向前走了两步,"你为什么选择成为钢琴家?"
"这和我们现在的讨论毫无关系。"许宁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整理着琴架上的乐谱。
"我觉得很有关系。"陈楚生靠在钢琴边沿,近得让许宁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合着雨天的潮湿,"你四岁开始学琴,拿过十二个全国比赛一等奖,去年在肖邦国际青少年比赛中获得第三名。"他顿了顿,"但这些都不是答案。"
许宁惊讶地抬头:"你调查我?"
"只是做了点功课。"陈楚生耸耸肩,"毕竟我们现在是搭档,不是吗?"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许宁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些被无数个小时的练习打磨得近乎完美的手指。
"我母亲是钢琴老师。"她最终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我从会坐就开始接触钢琴。这不是一个'选择',就像你不需要'选择'呼吸一样。"
陈楚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从没想过做别的?"
"音乐就是我的全部。"许宁的回答迅速而坚定,但她的眼神飘向远处,"只是...我母亲认为古典音乐是唯一纯粹的艺术形式。"
"而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许宁平静如湖面的内心。她突然意识到,在二十年的生命中,她从未真正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她犹豫了,这是罕见的。
陈楚生没有催促。他转身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咖啡,递给许宁一罐:"喝点东西吧,休息十分钟。"
许宁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陈楚生的手,那触感温暖而粗糙,与她精心保养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她注意到他的指腹上有吉他弦留下的茧。
"你的手..."她脱口而出。
陈楚生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不像钢琴家那么精致,是吧?吉他手和酒吧驻唱的勋章。"
"你...在酒吧驻唱?"许宁小心地问,不确定这是否是个敏感话题。
"每周五晚上在'蓝调'。"陈楚生打开咖啡喝了一口,"一小时两百块,够我一周的伙食费。"
许宁突然意识到,她对陈楚生的了解仅限于校园风云人物的表面印象。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理工科却如此热爱音乐,甚至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为什么是理工科?"这次轮到她提问了,"如果你这么喜欢音乐..."
陈楚生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现实考虑。音乐可以是我的爱好,但不一定能养活我。"他转动手中的咖啡罐,"我父亲是建筑工人,母亲在纺织厂工作。他们省吃俭用供我上大学,希望我有个'稳定'的未来。"
许宁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愧。她的斯坦威钢琴价值超过五十万,而陈楚生可能要靠驻唱来维持基本生活。
"不过,"陈楚生突然笑了,阳光重新回到他的眼睛里,"我骗他们说计算机是我的第二爱好。第一爱好当然是音乐。"
雨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排练室,落在钢琴的黑漆表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我们听点东西吧。"陈楚生拿出手机,连接上排练室的小音箱,"这是我最近写的一段旋律,还没填词。"
轻柔的前奏从音箱中流淌而出,简单却动人的钢琴旋律线,配上极简的电子节拍。许宁惊讶地发现,这段音乐既有流行音乐的通俗性,又包含着古典音乐的严谨结构。
"这是你创作的?"她忍不住问。
陈楚生点点头:"上周熬夜写的。你觉得...?"
许宁闭上眼睛,让音乐完全占据她的感官。当旋律进入副歌部分时,她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复杂的节奏。
音乐停止后,她睁开眼睛,发现陈楚生正专注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微笑。
"怎么样?"他问。
许宁斟酌着词句:"和声进行很有创意,尤其是那个意外的降六级的运用。节奏转换部分需要更平滑的过渡,但整体构思..."她停顿了一下,"很有感染力。"
陈楚生的笑容扩大了:"这是我听过的最'许宁式'的赞美。"
"我只是实话实说。"许宁感到脸颊微微发热,"这段旋律...确实展现了你的才华。"
"那么..."陈楚生拿起吉他,"我们能不能尝试一下?你用你的专业素养帮我完善结构,我用我的'才华'帮你放松一点?"
许宁犹豫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动作——她摘下了那副纯棉练习手套。
"给我看看你的主旋律谱。"她说,声音里有一丝新的决心。
陈楚生眼睛一亮,迅速从包里拿出一叠手写乐谱,上面满是涂改痕迹和潦草的标注。许宁接过这些纸张,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它们皱巴巴的状态。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放在钢琴谱架上:"我试着配一个钢琴伴奏。"
许宁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即兴弹奏起来。起初她严格遵循陈楚生的旋律线,但很快,她加入了自己的理解——一些经过音、装饰音和微妙的和声变化。令她惊讶的是,陈楚生立刻跟上了她的思路,开始哼唱主旋律,并自然地调整了某些乐句的节奏以适应她的编配。
他们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没有争吵,没有打断,只有音乐的流动和回应。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时,排练室陷入了一种舒适的静默。
"哇哦。"陈楚生最终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惊叹,"这就是专业钢琴家的实力吗?"
许宁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嘴角的微笑:"这就是有天赋的作曲家的感觉吗?"
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形的壁垒在这一刻似乎消融了些许。
"我有个想法。"陈楚生突然说,"既然院长想要跨界作品,为什么不更大胆一些?"
"什么意思?"
"我们可以创作一首全新的歌。"陈楚生的眼睛闪闪发光,"你负责钢琴部分和古典元素,我负责流行部分和歌词。真正的融合,而不是简单拼凑。"
许宁思考着这个提议。一周前,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但现在...
"可以尝试。"她谨慎地回应,"但我们需要一个清晰的结构图,确定哪部分以谁为主导。"
"成交!"陈楚生伸出手。
许宁犹豫了一秒,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这次,她没有立即抽回。
接下来的两周,排练室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争吵依然存在,但更多是关于音乐本身,而非个人攻击。许宁开始欣赏陈楚生对音乐情绪的敏锐把握,而陈楚生则虚心学习许宁提供的专业建议。
"这段转调应该更柔和。"许宁在某次排练中指出,"像这样。"她在琴键上示范了一个平滑的过渡。
陈楚生认真听着,然后尝试调整自己的唱法:"这样?"
"接近了,但第二个音应该再弱一些。"
"你是说...这样?"
"对!就是这样!"许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随即因为自己的激动而有些尴尬。
陈楚生却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许老师终于表扬我了!"
"别得意,还有十二个地方需要调整。"许宁试图板起脸,但眼角的笑意出卖了她。
林小夏和张远偶尔会来"观摩"他们的排练,两人总是坐在角落,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们就像一对老夫妻。"有一次林小夏小声对张远说,后者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们笑什么?"许宁转过头质问。
"没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表情无辜得可疑。
初选前一周,他们终于完成了作品——一首名为《边界》的原创歌曲,融合了古典钢琴与流行演唱,既有许宁擅长的复杂和声进行,又有陈楚生拿手的动人旋律和真挚歌词。
第一次完整排练结束后,许宁坐在钢琴前,感到一种奇特的满足感。这与她完美演绎一首肖邦练习曲后的成就感不同,这是一种与他人共同创造带来的温暖。
"还不错。"她评价道,试图保持专业的冷静。
陈楚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咧嘴一笑:"简直太棒了好吗?我们会惊艳全场的。"
许宁没有反驳。在心底,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合作带来的可能性确实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当她收拾乐谱准备离开时,陈楚生突然问道:
"周五晚上有空吗?我在'蓝调'有演出,可以来听听看真正的流行音乐现场。"他眨眨眼。
许宁僵住了。她从未去过酒吧这种场所,母亲会强烈反对...
"只是问问。"陈楚生见她犹豫,轻松地说,"没压力。"
"我...考虑一下。"许宁最终回答,心里却已经知道答案。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脑海中回放着排练时的音乐。手机屏幕亮起,是陈楚生发来的消息:「忘了说,酒吧地址和演出时间。不管你来不来,周五快乐!」
许宁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回复了一个简单的「收到」。
但她的心,就像他们的音乐一样,已经开始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