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七点四十五分,许宁站在"蓝调"酒吧门口,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她穿着一件深蓝色连帽衫和黑色牛仔裤——这是她衣柜里最"不显眼"的搭配,甚至还戴了一副平光眼镜作为伪装。酒吧门口霓虹灯闪烁,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和人群嘈杂。
"我到底在干什么?"许宁小声嘀咕,心跳快得不像话。从小到大,母亲严格禁止她涉足任何"不正经"的场所,更别说酒吧了。但今天下午,当她在琴房练习时,陈楚生那首旋律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要么进去,要么回家。"她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漆成暗红色的木门。
酒吧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灯光昏暗但并非漆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精和木质调香氛混合的气息。舞台不大,但音响设备看起来相当专业。此时台上是一位女歌手在表演爵士经典曲目,台下散落着二十几张桌子,约莫七成满。
许宁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服务生走过来时,她紧张地点了杯柠檬水。
"就这些?"服务生挑眉。
"我...在等朋友。"许宁含糊地回答,把帽檐又拉低了些。
八点整,女歌手结束表演,主持人上台宣布:"接下来有请我们周五夜的老朋友——楚生!"
掌声中,陈楚生抱着吉他走上舞台。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皮夹克,头发似乎比平时更随意地散落着。许宁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这个陈楚生与学校里那个随性的校园歌手判若两人,舞台上他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而自信的魅力。
"晚上好,蓝调。"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低沉而温暖,"今晚第一首歌,是首新作品,叫《午夜阳光》。"
吉他前奏响起,许宁立刻认出这就是他们在排练室合作的那段旋律,但陈楚生做了些改编,让它更适合独奏。当他开始唱歌时,许宁感到一阵奇异的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他的声音在专业音响系统的放大下更加立体,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息都充满感染力。
许宁环顾四周,发现原本交谈的客人们都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服务生甚至放轻了脚步,生怕打扰这氛围。
三首歌过后,陈楚生突然说:"下面这首歌,我要邀请一位特别的朋友上台。"许宁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老张,上来吧!"陈楚生笑着招手。许宁这才看到张远从另一侧走上舞台,接过一把贝斯。
"差点以为他要叫你。"一个声音在许宁耳边响起,吓得她差点打翻水杯。林小夏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她旁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许宁压低声音问。
"张远告诉我的。"林小夏自然地坐下,点了一杯莫吉托,"我就知道你会来。"
许宁张嘴想否认,但台上的音乐又开始了,她只好闭上嘴,假装专注于表演。实际上,她的目光无法从陈楚生身上移开——他弹吉他的样子、唱歌时微闭的眼睛、与观众互动时的笑容,都让她感到陌生又好奇。
中场休息时,灯光亮了些。陈楚生下台与几桌熟客打招呼,许宁紧张地考虑是否该悄悄离开。
"躲在这呢?"陈楚生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许宁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我...只是..."许宁结结巴巴,脸热得发烫。
"没想到优等生许宁也会来这种地方。"陈楚生拉开椅子坐下,身上带着淡淡的汗水与古龙水混合的气息。
"你的表演...很专业。"许宁避开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柠檬水,"和学校里很不一样。"
"因为这是工作啊。"陈楚生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冰水,一口气喝了半杯,"得对得起老板给的工资。"
许宁注意到他T恤领口有些磨损,右手食指上贴着一个创可贴——可能是练琴太勤磨出的水泡。这个细节莫名让她心头一紧。
"你经常在这里演出?"她问。
"每周五和周六。"陈楚生看了看表,"十点半还有一场。怎么,许评委要给我打分吗?"
"别叫我那个。"许宁皱眉,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真的生气。
林小夏适时地插话:"楚生,你弹吉他的姿势超帅的!张远说你还会作曲?"
陈楚生笑着摇摇头:"随便写写而已。对了,"他转向许宁,"下周艺术节的曲目,我有个新想法..."
他们聊了十分钟音乐,直到老板叫陈楚生准备下一场。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你们要留下来看第二场吗?不过可能太晚了..."
"我要回宿舍。"许宁立刻说,随即意识到这听起来像是拒绝,又补充道,"但你的表演...很好。"
陈楚生笑了:"谢谢。周一排练室见?"
许宁点点头,看着他走向舞台。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何拒绝星探的邀约——台上的陈楚生是自由的,不受任何合约束缚,完全沉浸在自己创造的音乐世界里。
"他真的很特别,对吧?"走出酒吧时,林小夏意味深长地说。
许宁没有回答,但那一晚,她梦见了钢琴与吉他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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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节前一周的排练紧张而充实。许宁惊讶地发现,自从去过酒吧后,她对陈楚生的音乐有了新的理解。而陈楚生也变得更加开放,愿意尝试她建议的技巧练习。
"看,这不难吧?"许宁指导陈楚生做发声练习,"横膈膜用力,不是用喉咙喊。"
陈楚生乖乖跟着做,像个听话的学生:"许老师教得好。"
"少贫嘴。"许宁拍了下他的手臂,这个动作自然得让她自己都惊讶,"再来一次。"
排练室外,李院长驻足聆听了几分钟,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了。
艺术节当天,学校礼堂座无虚席。许宁站在后台,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大腿侧面。她穿着一条简约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整齐地扎成马尾,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完美专业——如果忽略她微微发抖的双手的话。
"紧张?"陈楚生突然出现在她身旁。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头发罕见地梳得整齐,身上有淡淡的须后水香气。
"我从四岁开始登台演出。"许宁嘴硬道,但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度。
陈楚生没有拆穿她,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给你的。"
那是一个小小的钢琴形状的橡皮擦,做工粗糙但很可爱。
"在便利店看到的,觉得像你。"陈楚生耸耸肩,"固执又方正,但是..."
"但是什么?"许宁接过橡皮擦,触感柔软得出乎意料。
"但是只要按下正确的键,就能发出美妙的声音。"陈楚生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太肉麻了,忘了吧。"
许宁却突然感到一阵鼻酸。她迅速眨眨眼,把小钢琴放进口袋:"谢谢。不过我不会因此对你的走音手下留情。"
"这才是我认识的许宁。"陈楚生咧嘴一笑,"准备好了吗,搭档?"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传来。许宁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走上舞台的那一刻,刺眼的灯光让许宁短暂地眩晕了一下。她机械地走到钢琴前坐下,习惯性地调整琴凳高度。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让她胃部紧缩——这比她预想的要多得多。
"大家好,我们是'边界'。"陈楚生对着麦克风说,声音轻松自在,仿佛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今天带来一首原创歌曲《碎镜中的光》。"
许宁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等待陈楚生的提示。按照排练,她会先开始一段独奏,然后他再加入。但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的乐谱不见了——她明明放在钢琴架上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没有乐谱,意味着她必须完全靠记忆演奏,而这首曲子他们只排练了不到两周。许宁慌乱地看向陈楚生,后者立刻察觉到出了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钢琴,假装是在调整麦克风高度:"怎么了?"
"乐谱..."许宁几乎是用气音回答。
陈楚生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镇定下来:"你不需要那个。"他轻声说,"就像在排练室那样弹,跟着感觉走。"
跟着感觉走?许宁从四岁起就被教导要严格遵循乐谱,每个音符、每个力度标记都必须精确执行。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许宁闭上眼睛,手指落在琴键上。起初的几个音符有些犹豫,但很快,旋律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从她指尖倾泻而出。这不是完全按照他们编排的版本,而是一种即兴变奏,但奇妙的是,它听起来更加自然流畅。
陈楚生露出了然的微笑,适时地加入演唱。他的声音与钢琴完美融合,时而跟随旋律,时而与之对话。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时,许宁完全忘记了紧张,忘记了没有乐谱的恐慌,甚至忘记了台下还有观众。她只是沉浸在音乐中,回应着陈楚生的每一个即兴变化,仿佛他们早已合作多年。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礼堂里寂静了几秒,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宁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红,后背也湿了一片。
陈楚生向她伸出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许宁犹豫了一瞬,然后握住他的手站起来,一起向观众鞠躬。台下闪光灯不断,欢呼声此起彼伏。
"我说什么来着?"回到后台后,陈楚生难掩兴奋,"你根本不需要乐谱!那简直太棒了!"
许宁的心脏仍在狂跳,但这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奇特的兴奋感:"我...不知道我能那样演奏。"
"那才是真正的你。"陈楚生认真地说,"不只是乐谱的执行者,而是音乐的创造者。"
许宁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那种自由演奏的感觉确实令人上瘾,就像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音乐的灵魂。
"许宁!"林小夏突然冲进后台,一把抱住她,"你太厉害了!整个礼堂都疯了!李院长笑得合不拢嘴!"
张远跟在后面,递给陈楚生一瓶水:"哥们,那首比我们排练时好十倍。你们什么时候练的即兴部分?"
"刚刚。"陈楚生笑着看向许宁,"对吧?"
许宁罕见地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小口袋里,那个钢琴橡皮擦正安静地躺着,仿佛一个秘密的见证者。
艺术节后的庆功宴上,许宁被各种赞美包围。令她意外的是,最让她开心的不是那些对她技巧的称赞,而是有人说的"你们的配合太默契了,就像心灵相通一样"。
"敬我们的音乐天才!"张远举杯提议,桌上其他人纷纷响应。
许宁不好意思地抿了口果汁,发现陈楚生正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举了举杯,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许宁不确定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事,但她发现自己也微微举杯回应。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陈楚生已经从她眼中的"业余歌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音乐伙伴,甚至可能是...朋友?
回宿舍的路上,林小夏挽着许宁的手臂,喋喋不休地讲着今晚的见闻。许宁只是半心半意地听着,思绪还停留在舞台上那个奇妙的时刻——当音乐从她指尖自然流淌,当陈楚生的声音与之交织,当观众们为之倾倒...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来电。许宁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妈。"她接起电话,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拘谨。
"宁宁,我刚收到李院长的消息。"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清晰而冷静,"他说你和那个...流行歌手的合作很成功。"
许宁握紧手机,等待另一只鞋落下。
"但是,"果然,母亲继续道,"别忘了下个月的肖邦比赛。那才是你的正事。这种...娱乐活动适可而止。"
"我知道了。"许宁轻声回答,胸口泛起一阵熟悉的闷痛。
挂断电话后,林小夏关切地看着她:"家里有事?"
"没什么。"许宁勉强笑了笑,"只是提醒我练习。"
她没有告诉林小夏,也没有告诉陈楚生,母亲口中的"肖邦比赛"其实是她最害怕的一项赛事——去年的失利让她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而现在,与陈楚生的合作给了她一种奇特的安慰,仿佛音乐不再是一场必须获胜的战斗。
宿舍楼下,许宁意外地看到陈楚生靠在路灯柱上,似乎在等人。
"嘿。"他直起身,"我刚好路过..."
"撒谎。"林小夏笑嘻嘻地说,"你们聊,我先上去了。"她朝许宁眨眨眼,飞快地溜走了。
"有事?"许宁问,心跳不知为何又加快了。
陈楚生从背后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的乐谱。刚才在后台捡到的。"
许宁接过文件夹,翻开一看,果然是今天"失踪"的乐谱:"它怎么会在你那里?"
"可能...不小心混进我的东西里了。"陈楚生眼神飘忽,明显在撒谎。
许宁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陈楚生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结果是好的,不是吗?"
许宁本该生气,但奇怪的是,她只觉得一种温暖的释然:"下不为例。"
"遵命,许老师。"陈楚生做了个夸张的敬礼动作,"对了..."他犹豫了一下,"下周有空吗?我想请你听听我新写的几段旋律。"
许宁想说自己要为肖邦比赛练习,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周二下午我没课。"
"那就周二。"陈楚生眼睛亮了起来,"晚安,许宁。"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许宁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琴橡皮擦,第一次感到,也许音乐的世界比她想象的要广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