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许宁站在宿舍全身镜前，不确定地转了个圈。黑色修身连衣裙长度及膝，领口恰到好处地露出锁骨，既不过分保守也不显得轻浮。她很少穿这类衣服——母亲认为过于时尚的着装会分散对音乐的专注力。
"再转一圈我看看。"林小夏盘腿坐在许宁床上，手里捧着袋薯片，"完美！陈楚生看到肯定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许宁皱眉："我只是为了符合俱乐部着装要求。"
"是是是。"林小夏坏笑着又塞了片薯片进嘴，"话说回来，你居然为了爵士俱乐部取消了周六晚上的肖邦练习？许宁同学，我认识你三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许宁拿起梳子，刻意回避镜中林小夏探究的目光："偶尔换换环境对音乐理解有帮助。"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母亲"两个字。许宁的手指僵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接吗？"林小夏问。
许宁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走向阳台："妈。"
"宁宁，我刚收到李院长的邮件。"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冷静而克制，"他说你和那个流行歌手的组合通过了什么比赛的初选？"
许宁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阳台栏杆的漆面："全国音乐大赛，跨界创新组。只是...课外活动。"
"课外活动？"母亲的声音骤然降温，"离肖邦比赛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你却在搞什么'跨界'？"
"我没有荒废练习，每天至少四小时——"
"李院长说你们每周要花十多个小时排练。"母亲打断她，"宁宁，你知道这个肖邦比赛有多重要。去年第三名的成绩让你父亲和我很失望。"
许宁的胃部拧成一团。去年比赛后的场景历历在目——母亲在酒店房间里的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窒息，父亲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下次努力"。
"我明白。"她低声回答。
"那就退出那个什么组合。"母亲的声音不容置疑，"专注古典钢琴才是你的正途。那些流行音乐玩玩就好，别当真。"
阳台外，校园里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许宁望着远处音乐学院的尖顶，喉咙发紧："可是复赛就在下周，我们——"
"宁宁。"母亲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这是她惯用的谈判技巧，"你忘了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吗？那架斯坦威钢琴，最好的老师，茱莉亚的夏令营...所有这些，都是为了你能在古典音乐领域有所成就。"
许宁闭上眼睛："我没忘。"
"那就好。"母亲满意地说，"我已经请李院长安排下周的肖邦专题大师课，你必须参加。至于那个比赛...发邮件退出吧。"
通话结束后，许宁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六点的钟声从远处传来。她机械地回到房间，开始卸妆。
"怎么了？"林小夏惊讶地问，"不去了？"
"嗯。"许宁简短地回答，"有更重要的事。"
林小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陈楚生会失望的。"
许宁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用卸妆棉擦拭着几乎看不出来的眼线。她不敢告诉林小夏，更不敢告诉陈楚生，自己刚才对母亲说了什么——"好的，我会退出比赛"。
晚上七点，手机亮起。陈楚生的消息：「在楼下等了二十分钟了，你还好吗？」
许宁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又一条消息跳出来：「出什么事了？需要我上来看看吗？」
「不用。」许宁终于回复，「突然不舒服。抱歉。」
「严重吗？要不要我带点药或吃的过去？」
陈楚生的关心像一根刺，扎在许宁心上。她应该告诉他真相——她母亲不允许她继续参赛，她必须退出。但打出的字却是：「只是有点头疼，休息就好。明天排练见。」
放下手机，许宁打开电脑，盯着空白的邮件编辑页面。光标一闪一闪，仿佛在催促她写下退出比赛的声明。但她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传来一阵吉他声，有人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弹唱。许宁拉开窗帘，看到几个学生围坐成一圈，中间是个弹吉他的男生——不是陈楚生。歌声随风飘来，是一首关于自由与选择的民谣。
许宁轻轻合上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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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的排练室，许宁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她需要独处的时间来思考如何向陈楚生解释自己的决定——或者说，如何在不提及母亲的情况下编造一个合理的退出理由。
门被推开时，许宁正在钢琴上反复弹奏《逆光飞行》的一个复杂段落。
"嘿。"陈楚生走进来，声音比平时低沉，"头不疼了？"
许宁没有回头："嗯，好多了。"
"昨天...很可惜。"陈楚生放下背包，"那个钢琴手确实很棒。张远录了一小段视频，要看看吗？"
许宁摇摇头："我们抓紧时间排练吧。复赛只剩一周了。"
一阵沉默。陈楚生反常地没有立刻进入状态，而是站在窗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窗台。
"怎么了？"许宁终于转过身。
陈楚生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许宁的心跳突然加速——难道他已经从李院长那里听说她要退出的消息了？
"昨天你没来，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陈楚生挠挠头，"来自星灿唱片。"
"星灿？"许宁皱眉，"那个主流唱片公司？"
"嗯。他们有人在网上看到了我们艺术节的表演视频，联系了我。"陈楚生深吸一口气，"他们...想签我。"
许宁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头一棒："签你？一个人？"
"是的。"陈楚生没有看她的眼睛，"作为独立创作歌手。他们说...我的形象和声音很有商业潜力。"
钢琴凳发出刺耳的声响，许宁猛地站起来："恭喜。"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陈楚生终于看向她，"我本来昨晚想当面告诉你，但..."
"但我'头疼'。"许宁冷笑，"真巧啊，正好给你时间和唱片公司详谈？"
"不是那样的！"陈楚生急切地说，"我还没答应。我说需要考虑，因为...因为我们还有比赛。"
许宁的手指紧紧抓住钢琴边缘，指节泛白："你当然应该接受。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因为一个'课外活动'耽误呢？"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许宁..."陈楚生向前一步，"我不会抛下我们的合作。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为什么？"许宁尖锐地问，"让我提前做好被抛弃的准备？"
"不是！我只是..."陈楚生挫败地抓了抓头发，"我想诚实一点。"
"诚实？"许宁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那我也'诚实'一点——我本来打算今天告诉你我要退出比赛。"
陈楚生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什么？为什么？"
"肖邦比赛在即，我没时间浪费在这种'跨界实验'上。"许宁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刀割般痛苦，"就像你说的，星灿看中的是'你'，不是'我们'。从一开始这就只是暂时的合作。"
陈楚生的表情从震惊迅速转为愤怒："所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只有在一切按你的方式进行时才会参与，一旦遇到挑战就退缩？"
"你不也一样吗？"许宁反击道，"一有唱片公司招手就迫不及待——"
"我说了我没答应！"陈楚生几乎是吼出来的，"而你？你甚至没想过和我商量就决定退出？"
两人怒目而视，排练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最终，陈楚生抓起背包："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祝你肖邦比赛好运。"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歪了。许宁站在原地，全身发抖。这不是她计划的场景——她本想平静地解释，友好地结束合作。但现在...
钢琴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消息：「退出邮件发了吗？李院长在等回复。」
许宁盯着那条消息，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慢慢坐回琴凳，手指无意识地落在琴键上，弹奏起《逆光飞行》的旋律——那首他们共同创作的，本应为复赛准备的歌曲。
弹到一半，她的手指开始颤抖，最终停了下来。窗外，夕阳将整个校园染成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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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许宁和陈楚生陷入一种诡异的冷战状态。他们没有联系，但谁也没有正式通知组委会退出比赛。复赛前三天，许宁收到组委会的确认邮件，提醒他们比赛时间和地点。
她盯着那封邮件看了整整十分钟，然后转发给了陈楚生，没有添加任何评论。
十分钟后，回复来了：「我会到场。如果你不来，我理解。」
许宁咬了咬下唇，回复：「我也会去。」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交流。
复赛当天，后台一片混乱。参赛者们忙着调音、热身、做最后排练。许宁独自坐在角落的钢琴前，机械地进行手指练习。她已经一周没有和陈楚生排练了，那首《逆光飞行》只完成了一半。
"许宁。"
她抬起头，陈楚生站在面前，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我们...要不要过一遍曲子？"他问，声音平静但紧绷。
许宁点点头，挪了挪位置。陈楚生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从bridge开始？"许宁提议。
"好。"
音乐响起，但往日那种默契荡然无存。许宁的演奏精确但机械，陈楚生的歌声技巧到位却缺乏灵魂。他们像两个陌生人被迫合作，而不是共同创作的伙伴。
"停。"陈楚生突然说，"这样不行。"
许宁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我们没有其他选择。"
"我们有。"陈楚生转向她，眼神灼人，"我们可以放弃。"
"现在？马上要上台了？"
"为什么不？"陈楚生压低声音，"你本来就要退出，我也应该接受唱片合约。何必勉强完成这场表演？"
许宁的胸口发紧："因为...因为承诺。"
陈楚生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丝快乐："你知道吗，许宁？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摘下面具，哪怕一次，展现真实的自己。"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陈楚生站起身，"算了，我们上台吧。完成这个'承诺'。"
主持人的报幕声从舞台传来。许宁深吸一口气，跟着陈楚生走上舞台。刺眼的灯光下，观众席只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她坐到钢琴前，调整琴凳高度，等待开始的信号。
"这是我们原创歌曲《逆光飞行》。"陈楚生对着麦克风说，声音礼貌而疏远，"献给所有站在十字路口的人。"
许宁开始演奏。前几个小节还算顺利，但当陈楚生开始唱歌时，她突然弹错了一个和弦。这个小失误像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的错误。陈楚生试图跟上她的节奏变化，但两人的眼神交流完全中断，配合变得一团糟。
歌曲后半段，许宁几乎是在机械地完成音符，而陈楚生的演唱也变得平板无趣。当最后一个音符终于结束时，台下的掌声礼貌而克制。
鞠躬退场时，许宁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后台走廊里，陈楚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够了。"
"什么？"
"我们不必这样互相折磨。"陈楚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接受星灿的合约。你专注你的肖邦比赛。就这样吧。"
许宁想说些什么——道歉、解释，或者挽留。但母亲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回荡：专注古典钢琴才是你的正途。
"好。"她最终说。
陈楚生松开她的手腕，转身离开。许宁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终于结束了，这种不切实际的跨界实验，这种让她分心的关系。
但为什么心会这么痛？
比赛结果毫无悬念——他们勉强晋级决赛，但排名倒数第二。评委意见直白得残忍："缺乏默契...创意有余完成度不足...期待决赛看到更多进步。"
许宁独自回到学校，没有参加赛后的小型庆祝会。宿舍里，林小夏试图安慰她："至少晋级了，还有机会..."
"没有决赛了。"许宁平静地说，"我们解散了组合。"
"什么？为什么？"
"他有唱片合约，我有肖邦比赛。"许宁拿出肖邦的乐谱，摆在琴架上，"这才是现实。"
林小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许宁没有回答。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开始练习肖邦的《革命练习曲》——那首充满激情与抗争的曲子。但今晚，从她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异常冰冷，像一场没有灵魂的技术展示。
练习到深夜，许宁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李院长的消息：「复赛表现令人失望，但决赛还有机会。周一上午十点，肖邦大师课，不要迟到。」
许宁关掉手机，闭上眼睛。梦中，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边是母亲严肃的面孔和闪闪发光的钢琴，一边是陈楚生伸出的手和未知的远方。无论选择哪边，都意味着失去另一边的某些重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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