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赛结束后的第三天,许宁坐在琴房里,机械地重复着肖邦《冬风练习曲》的复杂段落。窗外的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某种不规则的节拍器。她的手指准确无误地落在每一个该落的琴键上,但心思却飘在别处——那个失败的舞台,陈楚生转身离去的背影,评委们失望的眼神。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李院长"。许宁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许宁,决赛的曲目确定了吗?"院长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严肃。
"还在准备。"许宁含糊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琴凳边缘的皮革。
"你和陈楚生..."李院长停顿了一下,"复赛的表现很不像你们平时的水准。"
许宁的喉咙发紧:"我们...遇到了一些创作分歧。"
"解决了?"
"我...不确定。"许宁轻声说,"可能...组合会解散。"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可惜了。你们本可以创造出很特别的东西。"李院长叹了口气,"不过,肖邦比赛更重要。别忘了明天的大师课。"
挂断电话,许宁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却怎么也弹不下去。琴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她以为是林小夏,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脚步声比林小夏的沉重。许宁猛地抬头,陈楚生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微微湿着,显然是一路淋雨过来的。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表情难以捉摸。
"有事?"许宁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陈楚生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将纸袋放在钢琴上:"给你看样东西。"
许宁犹豫了一下,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合同——星灿唱片的正式签约文件,最后一页签名处空白着。
"我不明白。"许宁皱眉,"你应该已经签了?"
"我没有。"陈楚生靠在钢琴边,距离近得让许宁能闻到他身上雨水混合着淡淡古龙水的气息,"也不会签。"
许宁的心跳突然加速:"为什么?那是你的机会。"
"因为那不是我要的音乐。"陈楚生直视她的眼睛,"他们想把我包装成流行偶像,唱那些商业口水歌。而我..."他摇摇头,"我想要创作真实的音乐。就像我们在一起时做的那样。"
许宁的手指轻轻抚过合同边缘:"我们...已经解散了组合。"
"因为我们都在说气话。"陈楚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复赛那天,我说接受合约是假的,就像你说要专注肖邦比赛一样假。"
许宁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林小夏告诉张远,张远告诉我。"陈楚生苦笑,"你母亲逼你退出,对吗?"
许宁的胸口一阵发紧。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的迷茫。说出来后,反而有种奇怪的释然感。
"我知道。"陈楚生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至少我知道一件事——我们的音乐在一起时更好。复赛的失败不是因为我们不适合合作,恰恰是因为我们放弃了真正的合作。"
许宁转过身,发现陈楚生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里面盛满了她从未在任何观众眼中看到过的真诚。
"决赛还有两周。"他轻声说,"如果我们都还想继续的话。"
雨声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许宁想起李院长的话——"你们本可以创造出很特别的东西"。特别到值得她违背母亲的期望吗?
"我..."许宁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需要思考。"
陈楚生点点头,没有逼迫她:"明天下午三点,老排练室。如果你来,我们就继续。如果不来...我理解。"
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门。许宁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钢琴上的合同静静地躺着,一个未被接受的机遇,一条未被选择的道路。
那天晚上,许宁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悄悄起床,溜进宿舍楼的公共休息室,那里有一架老旧的立式钢琴。没有开灯,仅凭月光和记忆,她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起了《逆光飞行》——那首他们未完成的原创歌曲。
但这一次,她加入了自己的变奏,仿佛在回答陈楚生白天的邀请。音乐在黑暗中流淌,没有评判,没有期望,只有纯粹的表达。弹完后,许宁静静地坐在琴凳上,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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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许宁站在112排练室门口,心跳如擂鼓。她早到了十五分钟,不确定陈楚生是否已经在里面。深吸一口气,她推开门——
排练室空无一人。钢琴上放着一张纸条:「去买咖啡,马上回来。别改变主意。——楚生」
许宁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她放下背包,拿出昨晚在公共钢琴上即兴创作的变奏段落,开始整理成谱。五分钟后,门被推开,陈楚生端着两杯咖啡进来,头发上还挂着雨滴——外面的雨从昨天开始就没停过。
"你真的来了。"他眼睛一亮,递给她一杯咖啡,"三分之二的拿铁,不加糖,加肉桂粉。我记得对吧?"
许宁接过咖啡,温暖透过纸杯传到她的指尖:"对。"她停顿了一下,"我...有些新想法。关于《逆光飞行》的后半部分。"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们沉浸在音乐中,仿佛复赛的失败和之后的冷战从未发生过。陈楚生带来了重新填词的版本,许宁则贡献了她半夜创作的变奏段落。奇妙的是,这两部分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就像它们本应如此。
"这太神奇了。"陈楚生放下吉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像...你读懂了我的心。"
许宁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音乐有自己的语言。"
"而你很流利。"陈楚生笑着说,"对了,关于决赛...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不要有压力。"陈楚生认真地说,"忘记比赛,忘记评委,甚至忘记观众。就当我们是在'蓝调'即兴演出,只为我们自己而创作。"
许宁想起昨晚在黑暗中的弹奏,那种纯粹的自由与快乐:"听起来...很冒险。"
"但也很真实。"陈楚生靠近一步,"许宁,我听过你弹肖邦。技术上完美无缺,但总像少了点什么。而在艺术节上,当你即兴演奏时...那才是真正的你。"
许宁想说些什么反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害怕。"
这简单的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紧锁的内心。陈楚生没有嘲笑她,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我也怕。怕失败,怕被否定,怕让在乎的人失望。"
"那你怎么...继续?"
"因为我更怕从不尝试。"陈楚生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音乐是我唯一确定热爱的事物,即使会受伤,我也不想放弃它...也不想放弃与你的合作。"
许宁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目光如此专注,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某种无形的力量在两人之间流动,既熟悉又陌生。
"我们再排练一次?"许宁最终说道,移开视线。
"好。"陈楚生点点头,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从头开始?"
音乐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流畅自然。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时,许宁完全忘记了技巧和规则,只是沉浸在旋律中。陈楚生的歌声与钢琴交织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奇妙的和谐。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同时笑了起来。
"就是这种感觉。"陈楚生轻声说,"这就是我想做的音乐。"
许宁点点头,胸口涌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因为纯粹的热爱而弹琴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第一次比赛失利后,也许是当母亲的期望变得越来越沉重时...
"明天同一时间?"收拾乐谱时,许宁问道。
"嗯。"陈楚生帮她整理散落的纸张,"对了...关于唱片合约的事..."
"嗯?"
"我拒绝了他们。"陈楚生平静地说,"但有个制作人很喜欢我们的原创作品。他说...如果我们决赛表现出色,可以考虑签我们两个人,作为一个创作组合。"
许宁惊讶地抬头:"真的?"
"前提是决赛表现出色。"陈楚生强调,"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和你一起创作音乐,不管有没有唱片合约。"
许宁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坦白。她低头继续整理乐谱,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我们...先专注决赛吧。"
"好。"陈楚生笑了笑,没有追问。
走出排练室时,雨已经停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将湿润的校园染成金色。陈楚生突然指向天空:"看,彩虹。"
许宁抬头,一道完整的彩虹横跨天际,像某种吉兆。
"小时候,我奶奶说看到彩虹意味着转变的到来。"陈楚生仰头望着天空,"好事即将发生。"
许宁没有回应,但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刻——雨后的彩虹,温暖的夕阳,还有站在身边的这个人。无论未来如何,至少此刻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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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前一周,他们的排练越来越默契。许宁不再拘泥于严格的乐谱,而是学会了倾听和回应;陈楚生则吸收了许宁教授的技巧,演唱变得更加专业而富有控制力。他们甚至尝试在《逆光飞行》中加入了一段无伴奏的钢琴与人声对话,效果出奇地好。
"我觉得我们准备好了。"决赛前最后一次排练结束后,陈楚生满意地说。
许宁点点头,却掩饰不住紧张:"评委中有星灿的人?"
"嗯,那个制作人会来。"陈楚生收起吉他,"但记住,就像我们练习的那样——只为我们自己演奏。"
许宁深吸一口气:"只为我们自己。"
陈楚生突然伸出手:"祝我们好运?"
许宁犹豫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好运。"
他们的手比预想的停留得更久了一些。当许宁终于抽回手时,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感。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决赛。"陈楚生背上吉他,"要一起吃晚饭吗?我知道校外新开了家意大利餐厅。"
许宁想答应,但理智占了上风:"我...应该再练练肖邦。比赛在即。"
陈楚生掩饰不住失望,但点点头表示理解:"当然,你的正事要紧。"
"不是那样的..."许宁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关系。"陈楚生笑了笑,"决赛后再说。晚安,许宁。"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许宁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但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回到宿舍,她机械地练习着肖邦,但心思早已飞向两天后的决赛,以及...决赛之后。
林小夏回来时,许宁正在收拾乐谱。
"听说你们和好了?"林小夏直接问道,一边擦着刚洗过的头发。
许宁点点头:"决赛还是照常参加。"
"只是这样?"林小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张远说陈楚生拒绝了星灿的个人合约,就为了继续和你的组合。"
许宁的手指停在半空:"他...告诉你的?"
"整个男生宿舍都知道了。"林小夏翻了个白眼,"陈楚生喝多了在宿舍弹唱了半夜你们的新歌,把宿管都招来了。"
许宁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真是..."
"疯狂地喜欢你?"林小夏补充道。
许宁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胡说!我们只是音乐上的..."
"搭档?"林小夏挑眉,"得了吧,你看他的眼神,还有他看你的样子...连李院长都看出来了。"
"什么?"
"昨天我在办公室帮忙整理文件,听到李院长和副院长聊天,说你们俩'像年轻的舒曼和克拉拉'。"
许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舒曼和克拉拉?那对著名的音乐家夫妻?这比喻太荒谬了...不是吗?
"总之,"林小夏爬上床,"好好想想决赛后怎么回应那个可怜的家伙。他为你放弃了成为流行巨星的机会呢。"
许宁想反驳,但手机突然响起,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屏幕上显示"母亲"两个字,许宁的心沉了下去。
"妈。"
"宁宁,我刚改了航班。"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明天晚上到,正好赶上你后天的比赛。"
许宁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什么比赛?"
"当然是那个什么音乐大赛决赛。"母亲的话让许宁如坠冰窟,"李院长特意通知我的。他说你和那个男孩的组合进入了决赛,表现很'有创意'。"
许宁的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我...我以为你说过..."
"我是说过希望你专注古典音乐。"母亲打断她,"但既然你已经走到决赛,我作为母亲应该到场。顺便看看是什么让你如此...分心。"
通话结束后,许宁呆立在原地,手机滑落在床上。林小夏担忧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母亲...要来看决赛。"许宁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不是很好吗?她终于支持你了。"
许宁摇摇头,苦涩地笑了:"你不了解我母亲。她不是来支持的...她是来评估的。"
评估这个"分心"有多严重,评估陈楚生的"威胁"有多大,评估是否需要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将女儿拉回"正轨"。许宁太了解母亲的作风了。
窗外,夜色已深。许宁望向音乐学院的方向,不知陈楚生是否还在排练。她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但拿起手机又放下了。她能说什么?"我母亲要来看决赛,她很可能会当众羞辱我们"?
不,她不能破坏陈楚生对决赛的期待。至少...不是现在。
许宁拿起肖邦的乐谱,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那些黑色的音符在纸上跳动,逐渐变成了《逆光飞行》的旋律——那首关于选择与自由的歌,那首可能改变一切,也可能失去一切的歌。
决赛的舞台在等待,而无论结果如何,许宁知道,自己的生活即将迎来一场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