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忆的手指轻轻掠过画框边缘,确认每一件展品都完美无瑕地悬挂在它应该在的位置。阳光透过画廊顶部的玻璃天窗洒落,为这些艺术品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边。她后退两步,眯起眼睛审视整体效果,一缕黑发从她严谨的发髻中逃脱,垂在耳边。
"明清书画展区还需要调整,"她对着手中的平板电脑记录,"第三展柜的灯光角度偏差了2度左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许忆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才接通:"父亲。"
"相亲安排好了,明天晚上七点,江南宴。"许志远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不容置疑,"林家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家世、学历都合适。"
许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边缘收紧:"我正在筹备新展览,可能没时间——"
"什么展览?那个当代艺术混展?"父亲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那种东西也配叫艺术?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许氏画廊三百年的声誉,不是让你用来糟蹋的。"
许忆的目光扫过展厅中央那个尚未布置完成的特殊展区——那是父亲勉强同意增设的"新锐实验艺术"单元。她的喉咙发紧:"这是董事会通过的企划,我们需要吸引年轻收藏家群体。"
"别跟我提董事会。"许志远冷哼一声,"总之明天别迟到。还有,尽快完成那批宋代瓷器的鉴定,香港的买家等着要证书。"
电话挂断,许忆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她二十六岁了,却依然活在父亲和家族期望的框架里,像一件被精心保管在玻璃展柜中的古董,美丽而无生气。
"打扰了,这里是'记忆的维度'展区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背后传来。许忆转身,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高个子男人站在画廊入口,身后跟着两名搬运工推着装载大型木箱的推车。
"您是苏醒先生?"许忆迅速调整表情,恢复职业化的微笑,"我是许忆,许氏画廊的策展人。我们通过邮件联系过。"
"我记得。"男人走近,伸出手,"不过邮件里可没说你这么年轻漂亮。"
许忆礼节性地握了握他的手,立刻松开:"您的展位在中央区,按照约定,您有六平米的空间。"她刻意忽略了他的赞美,"布展需要在今天完成,明天上午十点开幕。"
苏醒了然地笑了笑,似乎看穿了她刻意的疏远。他转头指挥工人卸货,动作利落而自信。许忆注意到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不像一般艺术家那样纤细,反而像工匠或程序员的手。
当木箱打开,许忆第一次看到苏醒的作品——那是一组由金属框架、投影设备和无数透明晶体碎片组成的装置艺术,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
"它叫'记忆碎片'。"苏醒调试着设备,"观众可以走入装置内部,系统会捕捉他们的脑电波和微表情,将抽象的记忆情感转化为可视的光影变化。"
许忆皱眉:"这需要通电?我们的安全规定——"
"全部使用低压直流电,绝缘处理,通过安全检查了。"苏醒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消防和电力部门的批准书。"
许忆翻阅文件,惊讶于他的周全准备。大多数艺术家都是随性而至,很少考虑这些细节。
"还有,"她继续道,"观众互动环节需要额外保险,我们必须确保——"
"都安排好了。"苏醒打断她,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浅琥珀色,"许小姐,你总是这么...一丝不苟吗?"
许忆感到一阵恼火:"专业素养是确保展览成功的基础,苏先生。"
"当然,"苏醒耸耸肩,"但艺术更需要一点冒险精神。"他按下遥控器,装置突然亮起来,无数光点投射在四周墙壁上,如同星辰坠落。许忆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看,"苏醒的声音柔和下来,"这就是我想表达的——记忆从来不是静态的,它会呼吸,会变化,会与每个接触它的人产生新的化学反应。"
许忆望着那些流转的光影,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那个下午,阳光也是这样透过病房的窗户,在墙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她喉咙发紧,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很...有创意。"她生硬地说,"但请确保所有设备在非演示时段关闭。我们需要控制能耗。"
苏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反驳。接下来的几小时里,他们为布展细节反复争论——许忆坚持传统的观赏距离和安全围栏,苏醒则主张让观众近距离互动。最终他们达成妥协:设置可调节的围栏系统,在专人监督下允许限时互动体验。
傍晚时分,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离开,许忆独自在办公室整理文件。透过玻璃墙,她看到苏醒仍在调试他的装置。他脱下了外套,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表情专注而温柔,仿佛那不是一堆金属和电子元件,而是有生命的物体。
许忆想起他说"记忆会呼吸"时的神情,某种久违的悸动在她胸腔里轻轻震颤。她急忙低头继续工作,却发现自己正在无意识地描绘那些光影流动的曲线。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低头的那一刻,苏醒也抬头望向她的方向,嘴角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