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忆站在父亲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父亲出院后在家静养，画廊的大小事务都落在了她肩上。办公桌上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件——财务报表、展览企划、即将到期的保险合同。但她的目光却不断飘向角落里那个尘封的保险柜。
三天前，她在整理父亲的书桌时发现了一把陌生的钥匙，藏在《宋元书画鉴》的封皮夹层里。直觉告诉她，这把钥匙能打开那个她从未被允许触碰的保险柜。
"许总监？"林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十点的会议还有十五分钟开始，董事们已经到齐了。"
许忆将钥匙塞进口袋："我马上过去。"
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一潭死水。自从许辉被捕后，董事会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许忆继续管理画廊，另一派则认为需要引入"更有经验"的外部管理者。
"上季度的财报显示，当代艺术展区的收益增长了37%，"许忆将投影切换到下一张图表，"而传统书画板块则下降了12%。我认为应该重新调整展览空间分配。"
许明远——许辉的父亲，她的伯父——冷笑一声："当代艺术？就是那些用垃圾拼凑的所谓装置？许氏画廊三百年的声誉，不是让你用来糟蹋的。"
这句话与父亲当初的说辞几乎一字不差。许忆握紧了激光笔："伯父，市场在变化。如果我们不调整策略——"
"你父亲病了，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许明远打断她，"下周的董事会将重新投票决定管理层人选。"
会议在剑拔弩张中结束。许忆回到办公室，反锁上门，终于拿出了那把钥匙。保险柜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缓缓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个文件夹，最上面的一份标记着"1998年争议事件"。
文件里的内容让她的手指开始颤抖。那是一系列剪报和内部备忘录，详细记录了许氏画廊如何策划抹黑一位名叫苏澜的女画家——苏醒的母亲。报道指控她抄袭、伪造作品，甚至暗示她用身体换取展览机会。而签署这些文件的，正是许明远。
文件最下方，许忆发现了父亲手写的一张便条：「明远执意如此，我无力阻止。至少保全她的作品不被销毁。——志远 1998.5.12」
许忆的胃部一阵绞痛。她想起苏醒说过的话——"我母亲去年尝试自杀"。那些她以为是诬陷的指控，竟然真的有许家的参与，尽管主导者是伯父而非父亲。
手机突然震动，是林薇的消息：「苏先生被提名金狮奖了！刚收到威尼斯双年展的新闻稿。」
配图是苏醒站在他的新作品前，眼神坚定而忧郁。许忆放大照片，注意到他手腕上仍缠着绷带——那晚他为保护她而受的伤。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翻腾，愧疚、愤怒、还有某种她不愿承认的牵挂。
当晚，许忆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城市大学的艺术讲座现场。海报上写着"科技与传统的边界：当代艺术的困境"，演讲嘉宾名单中赫然有苏醒的名字。
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坐在礼堂最后一排。当苏醒走上讲台时，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他瘦了，眉骨上的伤口结了痂，但声音依然沉稳有力。
"艺术从来不是纯粹的技术或传统，"他的声音在礼堂里回荡，"而是人类情感与记忆的具象化。我的新作品《记忆的救赎》尝试探讨的正是这一点——如何通过科技手段，修复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扭曲的历史片段。"
提问环节，一位学生问道："苏老师，您的作品常涉及个人创伤记忆，这是否是一种自我治疗？"
苏醒沉默了片刻："所有的艺术创作都是自我治疗。但有些创伤，不是一个人能治愈的。"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在最后一排微微停顿，许忆感觉他可能认出了她。
讲座结束后，许忆犹豫是否要离开，却被人群中的一阵骚动吸引了注意。许明远带着几个记者模样的人走向苏醒，脸上挂着假笑。
"苏先生，久仰大名。"许明远的声音刻意提高，"听说你母亲苏澜女士最近情况好转？当年那场抄袭风波对她打击一定很大。"
许忆看到苏醒的手指攥紧了讲稿，指节发白。但他面上保持着平静："许先生记性真好。不过您可能忘了，那些指控后来被证实是恶意诽谤。"
"是吗？"许明远故作惊讶，"我怎么记得是她承受不住压力自己撤诉的？艺术圈这种昙花一现的'天才'太多了，你说是不是？"
许忆看到苏醒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她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伯父，您怎么来了？"
许明远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小忆？你认识这位...艺术家？"
"苏先生是我们画廊的合作艺术家。"许忆平静地说，站到了苏醒身边，"他的作品刚获得金狮奖提名，许氏画廊很荣幸能支持这样的天才。"
苏醒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许忆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示意他配合。
许明远的表情阴沉下来："你父亲知道你这么热衷推广...这种艺术吗？"
"父亲很欣赏苏先生的作品。"许忆直视伯父的眼睛，"特别是他对历史真相的执着追求。"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许明远的某根神经。他匆匆结束了对话，带着记者们离开了。人群散去后，苏醒和许忆站在空荡的礼堂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谢谢。"最终苏醒打破沉默，"不过你没必要为我撒谎。"
"不是撒谎。"许忆轻声说，"我父亲确实欣赏你的作品...在他了解全部真相之前。"
苏醒敏锐地看着她："你知道了什么？"
许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不能在这里告诉他，至少不是现在。"讲座很精彩，"她转移话题，"特别是关于记忆修复的部分。"
苏醒没有追问，但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如果你有兴趣，下周我在798有个小型预展。"
"我会考虑的。"许忆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许忆。"苏醒叫住她，"那天晚上...在隧道里...你问过我为什么选择艺术这条路。"
许忆转过身，等待他继续。
"因为我母亲失去创作能力后，有天突然清醒了片刻。"苏醒的声音很轻，"她说'记住一切，但不要被仇恨困住'。那是我听过最难的创作要求。"
许忆感到眼眶发热。她知道苏醒是在告诉她，尽管知道了许家的所作所为，他仍试图不被仇恨吞噬。而她呢？她能放下对家族的忠诚，直面那个丑陋的真相吗？
三天后，许氏画廊举办了年度慈善晚宴。许忆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裙，周旋于宾客之间。自从大学讲座后，她一直在思考如何面对苏醒，以及如何处理那些关于伯父的可怕发现。
"许总监，"林薇匆匆走来，"出问题了。赞助商李总带来的那幅捐赠拍品，被王教授质疑是赝品。"
许忆皱眉走向争执中心。李氏地产的李总正满脸通红地辩解："这绝对是我从正规拍卖行拍得的！有证书为证！"
而王教授——国内顶尖的书画鉴定专家——则坚持认为那幅明代花鸟画的用笔和设色都有问题。
"能否让我看看？"许忆戴上白手套，仔细检查画作。确实有几处细节不太对劲，但整体仿制水平极高。她正要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纸张老化程度做得很到位，但墨色层次出了问题。"苏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晚宴上，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蓝色西装，"特别是这处荷叶的渲染，明代画家会用'积墨法'，而这幅是平涂后人工做旧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许忆惊讶地发现，苏醒对传统书画的见解竟如此专业。
"这位是？"李总不悦地问。
"苏醒先生，国际知名新媒体艺术家。"许忆迅速介绍，"同时也是一位资深书画收藏家。"
这个头衔让在场几位行家重新打量起苏醒。王教授甚至与他深入讨论起不同朝代的笔墨特点，两人相谈甚欢。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了。
"没想到你对传统书画这么了解。"宾客散去后，许忆低声对苏醒说。
苏醒晃了晃酒杯："我母亲从小逼我临摹古画。她说'要打破规则，先得精通规则'。"他停顿了一下，"就像你，明明对当代艺术有深刻理解，却必须装作只关心古典。"
许忆没有否认："生存策略而已。"
"许总监！"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他们。周莉——许氏画廊的竞争对手，正带着讥讽的笑容走来，"听说你们董事会要重组了？真遗憾你父亲病得这么不是时候。"
许忆保持微笑："感谢关心。父亲恢复得很好，许氏画廊的运营也非常稳定。"
"是吗？"周莉故作惊讶，"那怎么传闻许明远先生已经联系了多位潜在买家？"她转向苏醒，"苏先生，您的作品还在许氏展出吗？还是说...您有更明智的选择？"
苏醒不动声色地站到许忆身侧："我对许氏画廊目前的艺术方向非常认同。特别是许忆总监对传统与创新的平衡把握。"
周莉的笑容僵住了："啊，我明白了。专业合作...还是私人交情？"
"周小姐，"许忆冷冷地说，"如果您对我们的业务感兴趣，欢迎正式预约洽谈。现在请原谅我们失陪。"
她转身离开，苏醒自然地跟上。走到露台上，夜风拂过许忆发烫的脸颊。她接过苏醒递来的香槟，一饮而尽。
"谢谢。"她低声说，"不过你不必卷入这些无聊的争斗。"
"我知道。"苏醒靠在栏杆上，"但看到有人欺负你，我就..."
"就什么？"
"就想起小时候看到母亲被人刁难的样子。"他望向远处的城市灯火，"我那时太小，什么也做不了。"
许忆的心揪了一下。她想告诉苏醒她发现的真相，想道歉，想解释她父亲并非主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个..."她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的798预展，是这周六吗？"
苏醒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要来？"
"以专业身份。"许忆强调，"许氏画廊应该关注有潜力的艺术家。"
"当然，纯粹专业。"苏醒微笑着附和，但眼中的光彩暴露了他的喜悦。
晚宴结束后，许忆回到父亲空荡荡的办公室。保险柜里的文件仍在那里，等待她的决定。她拿起电话，拨通了林薇的号码："帮我查一下1998年所有与苏澜事件有关的公开报道，还有...许明远那段时间的商业往来。"
挂断电话，许忆打开抽屉，取出一张老照片——母亲三十岁生日时拍的。照片背景里，书架上隐约可见一本画册，标题正是《苏澜作品集》。她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
同一时刻，苏醒站在工作室的线索墙前，新添了一张照片——许明远与当年参与诽谤苏澜的几位记者私下会面的证据。照片一角，年轻的许志远站在远处，表情阴郁。
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两个心怀秘密的人，在城市的两个角落，同时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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