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虎

日出的余温像一层暖金色的糖霜，包裹着下山的旅程。车里放着许文喜欢的轻快音乐，她甚至跟着轻轻哼唱，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陆虎没有阻止，也没有评价，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在歌曲间隙，能听到他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方向盘的声音。

他们决定按照许文地图上另一个标记，去一个以陶艺闻名的小村落。

村口立着古朴的牌坊，青石板路蜿蜒穿过老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柴火的气息。许文立刻被路旁一家小店吸引，里面摆满了当地匠人烧制的陶器，形态拙朴，釉色独特。

“快看这个杯子！还有这个碗！好有味道！”她像发现宝藏一样，拿起一件件陶器欣赏，爱不释手。

陆虎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那些器物。他拿起一个许文刚放下的陶碗，指腹摩挲过碗沿。

“釉面有细微气泡，烧制温度控制有0.5%左右的偏差。”他客观地评价，“这个碗口的圆度也不够标准，误差大约1.2毫米。”

店老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好奇地打量陆虎。

许文哭笑不得，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喂！这不是精密零件，这是手作的温度！你看它的纹理，多自然！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并不意味着在实用性和美观性上达到最优。”陆虎坚持他的逻辑，“标准化生产可以避免这些缺陷。”

“但那就没有惊喜了啊！”许文拿起另一个有着流釉痕迹的小碟子，“你看，像不像山水画？这种‘缺陷’才是它的灵魂。”

老匠人这时笑着插话：“小伙子，搞技术的吧？我儿子也这样，总说我这活儿不科学。”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台小风扇，“可他上次回来，还是默默帮我把这老伙计修好了，比新的还耐用。你们啊，路数不一样，但凑一块儿，说不定刚好呢？”

陆虎沉默了，看着许文手里那个“不圆”的碗，又看看老人温和的笑容，似乎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却无法得出答案。

最终，许文买下了那个有流釉痕迹的小碟子和那个“不圆”的碗。陆虎没有说话，但在她付钱后，很自然地接过了装着她“宝贝”的纸袋。

午后，他们坐在村里一棵大槐树下的石凳上休息。许文摆弄着她的新收藏，陆虎则拿出笔记本电脑处理积压的工作邮件。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光斑，岁月静好。

突然，陆虎的手机响了。不是日常的工作电话，而是一种特定急促的铃声。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严肃，甚至可以说是凝重。

他立刻起身，走到几步开外才接起电话。

“是我。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语调是许文从未听过的冷硬和高效。

许文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听到几个词：“……数据泄露……源头确认了吗？……应急预案启动……我需要最高权限……”

她看着他的背影。那个会因为日出而柔和、会默默递给她外套的陆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处于某种战斗状态的指挥官。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个电话打了将近二十分钟。期间，许文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都好像下降了几度。她安静地坐着，没有打扰，只是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他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危机、数据、权限和高效指令构成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大门，在此刻对她紧紧关闭。

电话终于结束。陆虎站在原地，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操作着，显然还在处理后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他脸上的凝重尚未完全褪去，看到许文时，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抱歉。”他走回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残留的紧绷，“公司出了紧急状况。”

“很严重吗？”许文关切地问。

“可控。”他言简意赅，显然不打算多说。他合上笔记本电脑，收拾东西，“我们需要找个信号稳定的地方，我今天需要全程在线。”

“好。”许文立刻点头，收起她的陶碗陶碟。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车里气氛沉闷。许文体贴地关掉了音乐。陆虎专注开车，但眉头始终微锁，时不时通过蓝牙耳机简短地发出几个指令或听取汇报。那些术语对许文来说如同天书。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幕模糊的风景，又看看身边这个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人。雨点敲打车窗的声音，像敲打在她的心上。

她熟悉的，是那个会和她争论陶碗圆度、会默默帮她搭棚子、会精准为她倒数日出的陆虎。而刚才那个冷硬、高效、处于危机模式下的陆虎，是如此的陌生。

他们仿佛接收着不同的频率，演奏着迥异的乐章。一时的合拍，是否只是巧合？

车在雨声中沉默前行。并行的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雾，暂时模糊了彼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