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稀薄的云层,将小院照得透亮。积水退去,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昨夜的狼狈与宁静都被封存在了记忆里。
再次上路,气氛明显不同。对讲机里不再是单向的路况报告或简单的应答。
“陆虎,快看!彩虹!”许文兴奋的声音传来。
陆虎抬眼望去,天边果然挂着一道浅浅的七彩桥。他减速,甚至微微靠边。“看到了。可见弧度约84%,色彩饱和度中等偏上。”他客观地记录,但车速确实慢了下来,让她能看得更清楚。
“前面三公里有休息区,咖啡?”这次是陆虎主动问。
“必须的!‘许师傅’今日特供:雨后彩虹拿铁!”许文笑着回应。
他们像两个完成同步校准的设备,虽然内核迥异,却找到了和谐的交互协议。
下午,他们途经一个热闹的乡镇集市。道路被临时占道摆卖的摊贩和熙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汽车喇叭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却嘈杂的烟火气。
陆虎的越野车像一艘笨重的舰艇陷入了泥沼,寸步难行。他眉头微蹙,显然不适应这种无序和拥挤。每一个突然窜出的行人或三轮车都让他神经紧绷。
许文却显得游刃有余。她降低车窗,好奇地打量着两边的摊位,甚至能和旁边卖竹编的大婶笑着搭两句话。
“要不要尝尝那个?”她指着一个卖某种油炸米糕的摊子,跃跃欲试。
“卫生条件无法保证。”陆虎立刻给出风险评估。
“就尝一个嘛!看起来好好吃!”许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陆虎看着那油锅里翻滚的、金黄色的不明物体,又看看她期待的脸,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数据博弈。最终,他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你等着,我去买。”
他高大的身影挤入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还是精准地抵达摊位,完成购买,并仔细查看了摊主找零的钱币。当他拿着那块用纸包着的、热气腾腾的米糕回来时,表情像是完成了一项高难度的外勤任务。
许文接过,咬了一口,外酥里糯,香甜可口。“哇!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她自然地递到他嘴边。
陆虎看着被她咬过一口的米糕,犹豫了一秒,然后低头就着她的手,小心地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他口中化开,是一种陌生的、过于直白的味觉体验。
“糖分超标。”他评价道,却还是把那口咽了下去。
许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就在他们快要挤出集市最拥挤路段时,一个抱着小孩的妇女急匆匆地从车头前跑过,险些撞上。陆虎猛地刹车,脸色不太好看。
几乎是同时,一个骑着电动三轮车的老伯为了避让妇女,车把一歪,三轮车后斗猛地擦着陆虎越野车左侧的后视镜而过,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世界仿佛静音了一秒。
陆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立刻下车,快步走到车左侧。黑色的后视镜外壳上,一道崭新的、深刻的白色刮痕狰狞刺眼。
老伯也吓坏了,停下三轮车,手足无措地下来,连声道歉,黝黑的脸上满是惶恐:“对不住对不住!俺没瞅见!俺不是故意的……”
陆虎没有立刻说话。他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道刮痕,眼神冰冷,像是在检查一台精密仪器被损坏的核心部件。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成了背景噪音。
许文的心提了起来。她知道这辆车对他的意义,那是他世界里的“确定”和“完美”的具象化之一。她担心他会说出什么冷硬的话,或者要求赔偿,那会让本就惊慌的老伯更加难堪。
她赶紧下车,走到陆虎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低声道:“陆虎,算了,老伯也不是故意的……”
陆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但眉头依旧紧锁。他又看向那惶恐不安、几乎要鞠躬的老伯,以及三轮车上那些显然是运去卖的、不值钱的蔬菜。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长得让许文觉得窒息。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强行压下某种本能反应。他的目光从刮痕移开,看向老伯,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生硬的缓和:
“没事。人没事就行。下次注意点。”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完成一个社交程序:“你的车……没歪吧?”
老伯愣住了,随即如蒙大赦,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俺的车结实着呢!谢谢您啊先生!您真是好人!”他忙不迭地骑上三轮车,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陆虎依旧站在车边,看着那道刮痕,眼神复杂。
许文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喂,你还好吧?”
陆虎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她,摇了摇头:“只是漆面损伤,不影响功能。回城后可以处理。”
但他的语气里,还是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和……某种克制后的释然。
许文看着他,心里软成一片。她明白,对于陆虎来说,原谅一次对“完美”和“规则”的意外破坏,远比普通人要艰难得多。这需要他主动去抑制内心那套严谨的、追求完美的程序。
她忽然笑了,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哇,陆工程师,你的‘限滑差速器’今天工作得很出色嘛!”
陆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比喻——限滑差速器的作用,就是在车轮打滑时,将动力传递给仍有抓地力的车轮,防止失控,保持车辆稳定前行。
刚才,他内心的“完美主义”和“规则程序”就像打滑的车轮,而他对他人处境的理解和那一点点不忍,成了仍有抓地力的车轮,最终让他做出了“稳定”的选择,没有“失控”。
这个比喻,精准得让他意外,也让他心底那点残留的不快悄然消散。
他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数据冗余而已。”他低声说,拉开车门,“上车吧。”
车辆再次缓缓移动,汇入嘈杂的人流。那道白色的刮痕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却像一个小小的勋章,刻录了一次无声的内心战役,以及一次成功的“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