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海予安

咸涩雾气尚未散尽时，海予安正抠挖着锁骨下的鳞片——那里嵌着一枚武魂殿的追踪魂导器，族人临死前用鮟鱇鱼毒液将它焊死在她骨缝里。每挖一寸，溃烂的皮肉就翻涌出荧光绿的血沫，在礁石上烫出滋滋作响的坑洞，那声音好似她破碎的心跳。

　　“要像人类一样走路....。”她念叨着母亲被舌根前教的最后一句人类的语言，鱼尾在浅滩淤泥里艰难拍打，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她如珍珠般的鳞片。晨曦穿透她耳鳍的晶格结构，在地面投出蜘蛛网状光斑，像一章等待收束的陷阱，而她仿佛那只等待捕的猎物。

　　海予安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没有家了。

　　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没有一个是她的容身之所，没有人会爱着她。

　　海予安狼狈的起身往森林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现在的她需要水。如果在不喝水的话，只怕会枯死在这里。

　　.........

　　当鱼尾终于在泥沙中拖出两道血痕时，她才惊觉喉咙已干渴得刺痛——作为深海人鱼族最后的幸存者，离开海水的第七个时辰，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皲裂。踉跄着爬向岸边森林时，破碎的鳞片簌簌掉落，在身后铺成一条苍白的路。

　　与此同时，星斗大森林深处，七岁的宁荣荣正拽着粉纱裙摆蹦跳前行。绣着铃兰花纹的裙裾掠过蕨类植物，马尾辫上的琉璃发饰叮当作响，像只误入森林的粉色蝴蝶。剑斗罗尘心的雪白衣摆拂过灌木，骨斗罗古榕则半蹲着与她并肩，三人在斑驳树影间穿行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枝叶折断的轻响。

　　“剑爷爷，会不会是千年魂兽呀？”荣荣仰头望着尘心，黑宝石般的眼睛映着细碎阳光。尘心尚未答话，古榕已抢先一步将她护在身后，骨杖在掌心泛起微光。待三人拨开藤蔓，只见岩石阴影里躺着个奇异少女——双腿已化作闪烁蓝光的鱼尾，珍珠般的鳞片半数剥落，苍白面容比晨雾更淡，干裂的嘴唇正无意识地嚅动。

　　“呀！”荣荣忍不住捂住嘴，水蓝色鱼尾在阳光下流转的光泽，让她想起宗门宝库里珍藏的月光石。见少女睫毛颤动着睁眼，那双沾着海盐的眸子里盛满恐惧，像只被剥去鳞片的幼鱼，荣荣突然挣脱长辈的保护，蹲下身来。

　　“别怕，我们是来打猎的旅人。”她解下绣着九宝琉璃塔的丝质水袋，指尖触到少女手臂时，惊觉皮肤比贝壳还要冷硬，“你看，这里有水。”当清凉的山泉水接触到干裂的唇瓣，少女猛然攥紧水袋的指节泛出青白，喉间发出类似幼兽的呜咽，水流顺着下颌滑落，在鳞片间积成细小的水洼。

　　尘心的长剑不知何时横在胸前，剑刃映着少女鱼尾的蓝光：“姑娘可是海魂师？为何会有兽化特征？”话虽如此，剑尖却始终避开蜷缩的少女。古榕的骨杖在地面轻点，探查着周围是否有埋伏，却在触及少女残破的鳞片时，忽然皱眉——那些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荧光，分明是剧毒侵蚀的痕迹。

　　“我……”海予安攥紧水袋的手指发抖，母亲临终前“遇人即逃”的叮嘱在脑海里轰鸣，可眼前粉衣女孩掌心的温度，又像极了族中育婴师的怀抱。鱼尾无意识地拍打地面，却在触及荣荣裙摆时猛地蜷缩，“求求你……放我走……”

　　荣荣忽然抓住尘心的袖口，仰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晨露：“剑爷爷你看，她的鳞片在流血呢！就像去年我们救下的那只受伤鹿魂兽呀。”说着便掏出绣绷里的绢帕，轻轻按在少女锁骨的伤口上，全然不顾莹蓝血迹染脏了帕子边缘的流苏，“反正我们要去落日森林，顺路带她找水喝好不好？”

　　尘心与古榕对视一眼。前者剑眉微蹙，后者却在看见荣荣眼中水光时，率先叹了口气：“小祖宗，你可知若被你父亲知道咱们捡了个‘海人鱼’——”话未说完，已被荣荣扑进怀里的动作打断。少女趁机又喝了几口水，鱼尾在地面拖曳的痕迹里，渐渐渗出几星淡金光芒，那是深海人鱼族特有的自愈微光。

　　“就带她嘛就带她嘛！”荣荣晃着古榕的手臂，发间琉璃铃铛叮咚作响，“等她伤好了，说不定能给我讲海底的故事呢！”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块蜂蜜渍梅子，递到海予安唇边，“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宁荣荣，是七宝琉璃宗的——”

　　海予安盯着那颗泛着糖霜的梅子，喉间突然泛起咸涩的海水味。当舌尖触到酸甜的果肉时，她终于敢直视眼前的人类：粉衣女孩鬓角沾着片枫叶，发间琉璃饰件折射出七彩光斑，像极了深海里永不熄灭的灯笼鱼。而在她身后，两位老者虽手持武器，目光却始终落在荣荣身上，满是纵容的暖意。

　　“我……海予安。”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鱼尾无意识地扫过荣荣的绣鞋，惊觉人类的脚竟如此小巧脆弱，“谢谢……”

　　尘心的长剑终于入鞘，古榕却悄悄在荣荣耳后种下骨甲咒印。当四人身影消失在森林深处时，海予安伏在古榕宽大的袍袖间，望着荣荣蹦跳时晃动的马尾辫，忽然想起族中传说——据说人鱼的眼泪会化作珍珠，而此刻她眼眶里打转的，不知是海水还是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