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香樟树在七月的骄阳里投下斑驳树影,不知何处的蝉突然扯开嗓子,一声紧似一声地催着夏天。我望着课桌上摊开的生物练习册,那些关于昆虫生命周期的文字突然模糊起来,化作童年午后的阳光,还有老槐树下那个捕蝉的午后。
那时我总跟着爷爷在院子里纳凉。老槐树的浓荫遮住了大半个天井,树杈间垂着几串青葡萄,蝉鸣就从头顶密密麻麻的绿叶里漏下来,像撒了一地碎银。爷爷戴着老花镜读报,我却举着自制的捕蝉网满院子跑,眼睛死死盯着树干上那些黑褐色的小点——那是蝉蜕,像被遗弃的铠甲,在树皮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轻点声,别惊了它们。"爷爷忽然放下报纸,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晃动的树影,"蝉要在地下蛰伏七年,才能换这一个月的鸣叫。"我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发现一只正振动翅膀的蝉,蹑手蹑脚地靠近,网兜刚要落下,它却"吱"地一声飞走了,只留下几片颤动的槐树叶。
那天傍晚,我蹲在墙根下生闷气,忽然看见墙缝里有个灰扑扑的小东西在蠕动。凑近一看,竟是一只蝉的若虫,正用前爪艰难地扒着粗糙的墙面。它背部的甲壳已经裂开一道缝,柔软的身体像刚出锅的年糕,半透明的翅膀蜷缩着,沾满了泥土。我屏住呼吸看着它,只见它每往上挪动一寸,背部的裂缝就张大一分,露出里面逐渐变硬的躯体。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翅膀在晚风里慢慢舒展,像一片被揉皱的金箔渐渐抚平。
"看到了吗?"不知何时爷爷站在我身后,"每只蝉都要经历这样的蜕变,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熬上千多个日夜,才能换来振翅的瞬间。"他的声音像老槐树的年轮,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厚,"人啊,有时候就得学蝉,耐得住寂寞,才能等来属于自己的夏天。"
去年深秋回乡下,爷爷的院子里堆满了枯黄的槐叶。我在老槐树下发现了新的蝉蜕,它们依然紧紧扒在树干上,仿佛在等待某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夏天。忽然想起生物老师说过,蝉的幼虫在地下靠吸食树根的汁液生存,那些漫长的黑暗里,它们或许早已把对光明的渴望,酿成了破土而出时震耳欲聋的歌唱。
此刻教室里的蝉鸣愈发响亮,像一场永不疲倦的合唱。我忽然明白,生命从来不是短暂与永恒的较量,而是每个阶段都拼尽全力的绽放。就像那些在地下蛰伏多年的蝉,当它们终于拥抱阳光时,每一声鸣叫都是对生命最虔诚的礼赞。
合上练习册,窗外的香樟树正在风中轻轻摇晃,有蝉从枝头掠过,留下一道透明的弧线。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在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未写完的诗。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只等待破土的蝉,在成长的岁月里积蓄力量,终有一天会挣脱所有的束缚,让属于自己的声音,在夏日的晴空里久久回荡。
蝉鸣还在继续,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穿过时光的长河,在每个聆听者的心里,种下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那些曾经觉得漫长的等待,那些在黑暗里默默生长的日子,终将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时刻,化作振翅的勇气,让我们飞向属于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