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第七天,林深站在古董店玻璃门前,指尖凝着水珠。橱窗里的西洋镜蒙着灰,铜框上的蔓藤雕花爬满绿锈,像极了她梦中那面吞没过无数信件的镜子。
一、褪色的信纸
"林小姐,这是最后一箱了。"店主老周擦着眼镜,木箱底的霉斑在台灯下泛着青灰,"您外婆的东西,留了三十年。"
箱盖掀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林深的手指突然触到硬质纸片——是张泛黄的信纸,边缘有不规则的撕裂痕,钢笔字在水渍里洇成蓝雾:
「见字如晤。今日镜中水位又涨三寸,青苔漫过第三道砖缝。你送的风信子球根发了芽,根须却长进镜面裂痕里,像极了我们偷埋在后院的那株..."」
字迹戛然而止,落款是"昭和四十六年五月七日",比外婆的日记早了三年。林深的心跳骤然加快,她记得外婆临终前攥着自己的手,反复呢喃:"别碰...镜底的铜扣..."
玻璃柜里的座钟突然敲响,林深抬头时,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积灰的镜面上晃了晃,竟叠出另一张陌生的脸——那是个穿月白旗袍的少女,鬓角别着枯萎的风信子,正举着钢笔在镜面写字。
"哐当!"木箱盖突然合上,林深猛地后退,后腰撞上陈列架,青瓷瓶里的干花簌簌坠落。老周慌忙扶住倾倒的镜框:"小心些,这面镜子是民国货,边角的铜扣还是..."
"铜扣不能碰。"林深脱口而出,盯着镜框右下角的莲花纹饰——和她梦中镜底的一模一样。老周愕然抬头,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你怎么知道?这镜子当年碎过,是用古法嵌的铜扣修补..."
雨声突然变大,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镜面裂痕的形状。林深攥紧那张残信,指甲几乎掐进纸背。她想起昨夜镜中收到的信:「明日申时三刻,带风信子来镜前。」此刻手提包里的花束正在渗出水珠,紫色花瓣上凝着诡异的露珠,像极了信纸上的水渍。
二、镜中水位线
老宅阁楼的镜子蒙着蓝布,边角的铜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林深解开布带的瞬间,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幽蓝,映出对面墙壁上模糊的水痕——那是她童年时用蜡笔标记的身高线,此刻却像被水浸泡过,歪歪扭扭爬向天花板。
"昭和四十六年...五月七日..."她对着镜面轻声念出日期,铜扣突然发烫,镜面泛起细密的水雾。当第一滴水珠从镜框滴落时,她看见镜中浮现出另一个阁楼,只是墙面布满水苔,地板泡得发胀,风信子从砖缝里钻出,根须缠着半块怀表。
"阿深?"
少女的声音从镜面深处传来,林深浑身血液凝固——这声线竟与自己十四五岁时一模一样。镜中少女从阴影里走出,旗袍下摆滴着水,腕间戴着她眼熟的银镯子,镯面上刻着"深"字小篆。
"信...你收到了吗?"少女踉跄着扑向镜面,林深这才发现她脚踝缠着渗血的布条,"不能再拖了,水位线已经到第四块砖,再涨就要漫过..."
"你是谁?"林深的指尖贴上镜面,触感像浸过水的宣纸,"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这面镜子...到底藏着什么?"
少女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镜面上,化作黑色纹路。林深惊觉那纹路竟与残信上的撕裂痕吻合,当少女伸出手时,她看见对方掌心躺着半枚铜扣,边缘刻着莲花纹样。
"记得后院的梧桐树吗?"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镜外的雨声里混入潺潺流水声,"我们刻在树干里的约定...还有埋在树根下的铁盒..."
惊雷炸响的瞬间,镜面剧烈震颤,少女的身影被黑暗吞噬。林深慌忙去抓,却摸到镜面冰凉的裂痕——不知何时,镜面竟多出一道蜿蜒的纹路,形状像极了暴雨中的河流。
三、双生镜影
凌晨三点,林深在故纸堆里翻出泛黄的报纸。1971年7月15日的社会版头条刺痛眼球:「留日女学生离奇失踪,老宅镜面惊现血字」。照片里的老宅正是她此刻所在的阁楼,破碎的镜面中隐约可见"救我"二字,右下角的配图让她浑身发冷——那是半枚莲花铜扣,旁边摆着风干的风信子。
"昭和四十六年...就是1971年。"她对着镜子举起残信,镜中突然映出重叠的画面:少女在镜前写信,窗外下着暴雨,而三十年后的自己正拿着同一封信,站在同一面镜子前。
怀表突然在抽屉里响起,那是外婆留给她的遗物,表盘永远停在10:17。林深盯着镜面,看见镜中少女也掏出一枚怀表,表盘同样停摆,不同的是表盖内侧嵌着张照片——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站在梧桐树下,其中一个戴着银镯子,另一个捧着风信子。
"阿深,你终于来了。"镜中少女的声音穿透雨幕,林深这才发现镜面不知何时布满水珠,沿着裂痕汇成细流,"我等了三十年,等你看懂镜中的时间。"
"时间?"林深的目光落在镜中墙面的水痕上,突然意识到那不是身高线,而是水位上涨的刻度,每条横线旁都标着日期,最近的一条是"2001.7.15"——正是她失去外婆的那天。
少女抬起手腕,银镯子滑落到肘部,露出三道陈旧的刀疤:"1971年,我在镜这头刻下伤痕;2001年,你在镜那头摔碎镯子。我们的时间相差三十年,却共享同一具身体。"
惊雷照亮阁楼,林深在镜中看见自己的倒影突然分裂,一半穿着现代卫衣,一半穿着民国旗袍。当两个身影重叠时,她终于看清少女眼角的泪痣——和自己右眼下的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我们是同一人?"怀表从指间滑落,在镜面碎成两半,"可你为什么困在镜中?还有这些信件..."
"因为我想改变结局。"少女抓起风信子按在镜面上,花瓣瞬间枯萎,露出花茎里卷着的纸条,"1971年那场暴雨,我不该触碰镜底的铜扣。当镜面裂开的瞬间,我看见三十年后的你站在古董店,手里拿着这封没写完的信..."
四、镜底的约定
雨停时,林深站在后院梧桐树下,铁锹铲开潮湿的泥土。铁锈味混着风信子香扑面而来,铁盒里的物件让她屏住呼吸——半本日记、三枚莲花铜扣、还有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的两个女孩穿着同款旗袍,左边的戴着银镯子,右边的手腕空空如也。
"1971年5月7日,我在镜前给未来的自己写信。"镜中少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深转身看见她竟站在现实的雨幕里,旗袍下摆不再滴水,银镯子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那天我刚满十八岁,以为触碰镜面就能见到思念的人,却没想到打开了时间的裂缝。"
林深翻开日记,最新一页停在失踪前三天:「阿深说下周要带我去看海,可镜中水位已经涨到胸口。如果我再也出不去,请把铜扣埋在梧桐树下,等三十年后来的自己..."
"你是1971年的我,被困在镜中三十年。"林深握紧铜扣,触感与镜底的纹路严丝合缝,"而2001年的我,因为外婆去世打碎镜子,意外接过了你的信件。"
少女点点头,指节抚过镜面裂痕:"每到梅雨季,镜面的屏障最薄弱。我用风信子的根须当笔,用血当墨,把三十年的记忆写成信,穿过时间递给你。"她突然抓住林深的手,按在镜底铜扣上,"现在该你做选择了——是合上镜面,让一切归位;还是打破镜子,救我出去?"
晨光穿过梧桐叶,在镜面上投下斑驳光影。林深想起昨夜镜中收到的最后一封信,落款是"2023.5.7",正是今天:「当你看到这行字时,我已经在镜中守望了你三十年。现在轮到你决定,我们的人生该停在哪一年。」
怀表的齿轮突然转动,两个时空的雨滴在镜面上交汇。林深望着镜中少女眼中的期待与恐惧,终于将三枚铜扣嵌入镜框——莲花纹样严丝合缝,镜面泛起柔和的蓝光,将两个身影缓缓融合。
"原来我们从未分开。"当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温度时,林深听见两个时空的雨声同时静止,镜中水位线开始缓缓回落,露出1971年的砖墙和2023年的木纹,"所有的信件,都是未来的我在回应过去的自己。"
少女微笑着消失在晨光中,银镯子轻轻滑落在林深腕间。镜面上的裂痕化作金色纹路,梧桐树下的铁盒里,多出一封刚写完的信,落款是:「致永远勇敢的自己,无论在哪一年。」
窗外传来第一声蝉鸣,梅雨季的第七天,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林深摸着腕间的银镯,镜中映出的不再是双生倒影,而是完整的自己。她知道,在镜面的另一侧,1971年的少女正带着希望,走向新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