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福利院是典型的英式建筑,线条流畅斜顶屋顶,色彩凝重红砖外墙。被一圈高高的、生满锈迹的铁栅栏围住,明是为了预防孩子们出逃而装上的物品却时常划伤他们脆弱的掌心,亦或者给肌肤以及衣服染上斑驳的棕色痕迹。
这里称不上历史久远,仅仅开放十余年。暗红色的建筑形影单只又破烂泥泞地立在郊外,立在离喧闹人群很远的地方。
杂草荒芜肆意生长,无人管理无人在意。
就像她一样。
黑屺早六岁那年站在舆洗室的镜子前冲洗右手,一道狭长的伤痕从无名指的指关节一路滑到掌心。指缝的位置尤为严重些,血肉翻卷,还有些干掉的氧化铁皮卡在里边。
挤压会令其变得更零碎。不行。冲洗则是吸附得更紧。也不行。
不算偌大的空间被水声填满,她伸出指甲略长些的左手食指去轻轻拨动伤口,然后找准角度稍稍用力刮走变软的铁皮。整个动作钝钝的,却又无任何犹豫,只有掀动皮肉时呼吸声重了点。
被变形的铁片划伤手是没有预料到的事,水龙头反方向拧一圈就被关闭,此刻只有几滴水珠啪嗒啪嗒落在盆面。
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抽纸覆盖在伤口处,火辣辣的疼在离开冲洗后卷土重来。她半蹲下倚靠着洗舆台,整张脸没有太多表情。
屋外暴雨垂直地打在地面。
奇怪的是明明暴雨才是量多的那一个,但头顶那停滞一会酝酿而坠下的才更响亮更吵。也许是背靠着的原因吧,早胡思乱想着。
风吹刮树木,雨接连不断地降落。侧面望去天空阴沉,鼻尖萦绕的是土腥味,还有正在雨中费力扇动翅膀的鸟。
院长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女人的声音温柔缱绻,像是某种快要从枝头跳出的叶片,但粗底高跟鞋踩在瓷砖上格外刺耳。她似乎有些顾虑,所以说话段隔间距较长。
“您想要领养那个孩子?”院长问,“我知道您的好心。但真的想好了吗?或许这样说有点冒昧,但我还是要提醒您——”
“早性格木讷,不喜欢多人场合也不爱说话。”
咔嗒一声,早眉毛动了动,视线追随突然升起的烟雾方向看去。
余光中走廊上的二人夹着烟卷餍足般静默地仰望天空,一个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一个搭在小指和无名指那。
风声变缓变慢,原本听起来含糊的声音逐渐清晰。
客人笑着抖了抖烟头前面的灰,背对着自己的黑发打卷内扣:“比起把他们当做孩子看,院长你的描述更像是商品呢。”
女人耸肩蹙眉深吸一口烟随后吐出,白色烟圈高飞又飘逝,她语气淡淡没有太多起伏,吞吞吐吐的句式扫走多余修饰助词,只余下一针见血地回击:“难道不是吗?大家不都想要一个活泼开朗听话的孩子,商品可以被退回或者二次销售,但孩子不行吧。”
确实啊。客人将烟蒂扔至脚下踩灭附和着,经过刻意打理喷过发蜡的短发被手拨动。
-会给孩童带来心理阴影?我是被否定被二次抛弃的废物?
面相相差太多,性格弥补一切。
像是弓和即将射出的箭,和谐无比地交错站立。施施然转过身的那一刻,与站在门前的她对上视线。
右手被包裹着——湿掉的白色卷纸粘在上面,纸团表面泛着薄红。雨丝斜斜地打进来,下端吸满水液的部分已经融化,浅粉色的纸浆一滴一滴扣在地面,而后与一旁的水洼汇合。
矮小,单薄,脆弱。
她始终安静地站在那,也不知道听了多久,听到多少。粗糙杂乱的短发耷拉在耳畔,浓稠到恍若血液的眼眸注视着二人,再往下些是剐蹭着棕褐色锈迹的福利院院袍——形如乐谱里的休止符。
世界陡然寂静,只余下一声沉闷的、咚*
毫无察觉自己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即将改变什么。
上帝勾勾手指,命运的丝线抬指间动荡。
这些她一无所知。
她一无所知吗?
只是在很平淡地转过眼瞳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而已。
好奇,冷漠,僵硬。
那只在空中努力飞翔的鸟还是被吸满雨水的身体牵连。这刻正摇摇欲坠地缓缓下落、下沉、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