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之门

“亚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那些三头怪鱼突然不吃我们了？”多多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震颤，那双本应稚嫩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超越年龄的复杂情绪。

亚瑟修长的手指正将丝质领带缠绕在渗血的手腕上，暗红色的血迹在宝蓝色领带上晕开，像是一朵诡异的曼陀罗。“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海风将他额前的金发吹得凌乱，“逃命要紧。”

多多闭上嘴巴，与其他几个小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查理突然开口，犬类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收缩成一条细线：“我看那些三头怪鱼非常讨厌人面鱼灯的气味，可是它们却特别崇拜你血液的味道，这果然是很古怪……”

“呀！好犀利嘅问题。”伊丽莎白笑里藏刀的把查理拎了起来，红唇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着什么样的狗，人家救你命的时候你不感恩，反而揪着人家的隐私追问为什么…知恩图报这个词，看来不在某些小可爱的词典里呢～”

亚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领带结：“或许是灯油与我的血液产生了某种反应，我不清楚，我也并非什么科学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深海般难以测度，“但这不是现在该关心的事。”

查理也被伊丽莎白放了下来，也不好再继续探究下去，至少现在是不合适了。它黑着脸，甩了一下尾巴，不再吭声。

亚瑟态度一转，绽开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走吧，我先把你们送回船上，确保你们的安全无忧。”仿佛方才的阴霾从未存在。

多多忍不住问道：“那你呢？你要去什么地方？”

“我要去找那些被控制的乘客。”亚瑟垂眸，语气里透着坚定，然后又看向Hwang，“你和他们回船上吧，他们都是小孩，万一出什么问题…”

“亚瑟，你等等！我们和你一起去吧！”多多忽然喊道。

“我也同意和亚瑟一起行动比较好。”查理动了动耳朵，清清嗓子说，“事实上，船上的乘客跟船员们都已经被操控了，我们即使上了船，也无法把游轮开走。而且这片海域如此怪异，我们根本没办法预计还会发生什么危险。”

几个小孩也连连点头。

亚瑟的指尖在多多的肩头轻轻一按，像海鸟掠过水面般转瞬即逝。"谢谢。"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海雾的湿润。众人跟随他穿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一座嶙峋的石岛突然撞入视线——数千根灰黑色的石柱刺破海面，像被巨神随意丢弃的獠牙，既无苍松点缀，亦无苔痕装点，只有某种令人不安的韵律在石阵间流动。

虎鲨喘着粗气将扶幽安置在石柱旁，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滚落，在石面上砸出深色的印记。就在众人喘息未定时，一阵笑声突然在石林间荡漾开来——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又像是海螺壳里的空洞回响。

Hwang与伊丽莎白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抬脚轻踹身旁的石柱，沉闷的回响中透着诡异的空洞。

“错觉？”伊丽莎白的吸血鬼血统让她捕捉到石缝间渗出的咸腥味，比海水更腐朽，比鱼市更刺鼻。

“此地不宜久留！虎鲨，快把扶幽背起来，我们赶紧继续前进！”那只小狗忽然喊道。

“嘿，好！”虎鲨搓搓手掌，重新奋力地扛起扶幽。

随着他们深入岛心，雾气愈发浓稠，却在三米高处形成一道精确的分界线——就像有位无形的裁缝为石柱缝制了半透明的裹尸布。裸露的下半截石柱投下扭曲的阴影，活像从冥土探出的枯指。

亚瑟的声音轻得如同雾气的叹息：“你们小心点，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

多多干笑着贴近石柱：“除了石头还能有什......”

话还没说完，多多忽然叫道：“妖……妖怪啊！”他的尾音突然扭曲成尖叫。

只见一绺海藻般的黑发正沿着他的脖颈缠绕，发丝间突然绽出两只石膏般惨白的手，指尖泛着珍珠母贝的冷光。“六个人类...一条狗…”一个女声贴着多多的耳垂呢喃，吐息带着深海沟壑的寒意，“...还有个血统尊贵的预言家...真是稀有的组合。”

那声音冷冷的，听上去就像冰块摩擦产生的迸裂声。

伊丽莎白疑惑的看了Hwang一眼，Hwang也轻轻摇了摇头。

“你……你是什么东西？”墨多多的声音甚至在颤抖。

那声音咯咯咯地狞笑起来，如同磨刀般刺耳难听：“可爱的小朋友，你自己回头看一眼，不就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了吗？”

一大片黑糊糊的头发，就猛然缠住了墨多多的身体四肢，把他整个人都吊了起来。转眼间，多多就被吊起，向上方弥漫的浓雾里升去。

“放开他！”查理和虎鲨齐声大喝，一起扑上去。查理的动作堪比最敏捷的警犬，像银色闪电般跃起，利齿却在触及苍白手腕时迸出火星——那触感仿佛咬住了海底沉船的锈铁。它的牙齿都差点崩断了，嘴里是一股冰凉的涩味，好像咬的不是手而是坚硬的岩石。

与此同时，虎鲨的球棍尚在半空，他的手臂就被数十根发丝缠住。此刻整座石岛正在苏醒，每根石柱都垂下瀑布般的黑发，无数苍白的手臂在发浪间沉浮。扶幽刚睁眼就看到这噩梦般的景象，喉间发出"咯"的一声轻响，再次昏迷。

那个小女孩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她的瞳孔因恐惧而扩散成漆黑的圆。一缕沥青般的发丝正朝她蜿蜒游来，如同深海鮟鱇鱼的致命诱饵。她的四肢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僵直得像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

“别怕。”Hwang一把抱起那个女孩，双臂化作避风港，将女孩揽入怀中时。她的身影在发丝袭来的刹那化作一道残影，如同月光穿透浪花的间隙。

“请住手！不要伤害这些孩子，我们只是来岛上寻找失踪的乘客，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亚瑟的身影如灯塔般矗立在惊涛骇浪前，他的声音里沉淀着大西洋底千年珊瑚般的威严。那缕进攻的黑发突然凝固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毒蛇，继而谦卑地退回阴影之中。巨石群发出低沉的和鸣，仿佛整座岛屿在海底共振：“尊贵的预言家，请宽恕我们的僭越。我们只想为迷途者揭开真相的面纱。”

无数发丝如银河倾泻，编织成悬浮的阶梯，每一根纤维都流动着月华般的微光。亚瑟的指尖在Hwang掌心轻轻一压，这个带着深海温度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他们踏上发丝阶梯时，那些黑发竟自动编织出防滑的纹路，如同最殷勤的侍者为贵宾铺就天鹅绒地毯。

“那我呢？？你们搞乜嘢啊？”伊丽莎白用半生不熟的港普混着粤语吐出的抱怨在雾气中打着旋儿，她翻了个大白眼，嘴角却忍不住的抽动，也走上那个升降台。

升降台载着众人穿透浓雾，如同穿梭在时间的褶皱里，几人在半空中看到了刚刚被卷走的小孩们，同时可怕的一幕映入了他们的眼帘——所有巨石的顶端都长着半个人类的身体。

半身“人类”美丽如天宫仙子，肤色却苍白如雪，仿佛一尊尊玉石雕像。漆黑的头发笔直地生长下来，数万年未曾修剪似的，密密麻麻地缠绕在身上，交织成一组组神秘古老的图腾。

它们发出阴森森的笑声：“可爱的小朋友们，这里是半身石人岛，现在你们知道我们是什么东西了吗？”那笑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一股脑儿地灌入小孩们的耳中，不断冲击着他们的神经，令他们胆战心惊。

“今天也是见识到了物种的多样性。”伊丽莎白挽着Hwang的胳膊，“这一天把我一辈子的经历都补齐了，往后谁再说生活乏味，我就把他送来这儿进修。”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是蒙哥马利老船王航海日志中记载过的一个神秘岛屿⋯⋯”亚瑟若有所思，讲述起存在于记忆中的信息，“它位于大西洋马尾藻海域附近的未知地带，日志中写着：这座岛屿是记载所有生命起源的圣地，也是一扇通往冥府的地狱之门，不过还真出人意料，原来它真的存在着。”

“冥府之门……和这些半身石人有什么关系吗？”婷婷颤抖得更厉害，要不是Hwang搂着她，她肯定会腿软地跌坐下去。

亚瑟叹了口气：“不清楚，日志上只潦草地记录了几行古希腊的传说。”随即，他陷入到回忆当中，慢慢地描述起来———

那是一个关于天琴座的神话故事。

传说古希腊有一位著名的竖琴演奏家奥菲斯，他是太阳神和歌唱女神的儿子，他的竖琴声能使顽石流泪，使万物驯服，但是他深爱的妻子却被毒蛇咬死。他为了能使妻子复活，独自带着竖琴去了冥界，用他的琴声迷惑了冥府的引路人，驯服了三个头的地狱看门犬，最终感动了冥王。冥王答应让他的妻子返回人间，而条件就是——在回到人间的路上，他们俩都不能回头。奥菲斯走在漫长的冥府之路上，完全听不到妻子的脚步声，当他来到冥府之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要确认一下妻子有没有真的跟在身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当他回头的一瞬间，他妻子的灵魂被拖回了冥府，她身体的一半化为石头，另一半保持着悲哀的人形，永远地矗立在冥府之门的入口。

亚瑟的话语突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按住体内某个正在碎裂的器官。冷汗顺着他苍白的额头滑落，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

Hwang的手掌轻轻贴上他的后背，鲛人特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那是一种介于海水与体温之间的微妙暖意。她能感觉到掌心下亚瑟的脊椎在剧烈震颤，像暴风雨中挣扎的桅杆。

“无妨。”亚瑟抬起脸时，冲着Hwang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那个笑容里包含着太多未言之语：感谢、歉意，还有某种更深沉的、Hwang暂时无法解读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灌入肺腔，像是要从海洋中汲取什么力量。

奥菲斯回到人间后，因为思念妻子而拒绝了瑟雷斯狂女们的爱意，他在酒神节上被狂女们撕成了碎片，她们把奥菲斯的人头扔进大海，他的人头流经列斯堡岛诸地，日夜为当地种族做下海之预言，最终成为大西国最古老的预言家。

“如果老船王的这段日志是真实的，那么恐怕这座岛屿就是连通地狱的‘冥府之门’，而岛上的半身石人，就是传说中奥菲斯妻子的原型。”亚瑟说完，迟疑地望了一眼几人。

“你是不是觉得这可能不只是一个神话故事而已？”查理一下子就看透了亚瑟的顾虑，它调整着姿势，用爪子抓紧那些头发避免被大风吹走，“从现在看来，无论是人面鱼灯，鬼火之海，还是三头怪鱼，都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原型，所以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冥府大门，这一切应该都是一场阴谋。”

亚瑟也轻轻点了点头。

小胖子虎鲨不屑地撇撇嘴角，开玩笑地说：“这当然只是传说！否则岛上那么多的半身石人，该不会都是奥菲斯的老婆吧，那他也实在太花心了一点！”

伊丽莎白笑着把头埋进Hwang的颈窝，Hwang也抿着嘴勾起笑容。

“噗嗤————”多多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