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一个简陋的露天工厂里,简易的白炽灯的照耀下,看得出附近人来人往,一个硕大的正在冒烟的砖窑前排了一长条的大卡车。
大卡车的附近,是忽明忽黑的红点,对照一个个正在吸烟的人。
一个个身着帆布服手戴帆布手套的工人,将一叠叠砖堆在排在最前面的那辆车的车斗上,车主清点好数量后就把车开走。
后一辆车的车主,用脚踩灭掉地下一堆还在燃烧的烟头,上车,把车开到刚才那车的位置上,同样装货。
“老信,你可靠谱?驾照都缴了,还敢偷偷摸摸开?”堆砖的一个工人一看这车的司机,居然是老熟人,忍不住说他一句。
“怕什么,晚上又没交警,而且我是酒驾缴的驾照,又不是技术不好。”
其貌不扬大众脸的后生,一脸的不以为然,但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他下了车,和其他的司机聊天,询问最近几天交警都在哪个路段拦酒驾,听到他要去的路段里没有交警,松了一口气。
不久,熟悉的工人又找到他,“超载了,车子受不受得了?”
他瞄了眼车斗,说,“装,装满,晚上怕什么,人少,去县城,路好走。”
工人便不再多话,继续给他装砖,很快,他的车斗上便装上了满满的砖,压得车轮都有点扁。
他移开了眼光,无视这一切,上车,直接启动了车,缓缓出发。
一路上都无车无人,他也开得很小心,车速控制在较慢的范围里,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看到城道乡道相结合的分岔口。
越过这个分岔口,再走一段路,就很快能到地方,他高度紧张戒备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整个人轻松下来。
吹着口哨,他想着,有什么好怕的,不很平安吗?好不容易考到的驾照,不用到来,轻松活不做去工厂里做累死累活的活?
这单拿到三百块,每天做一单,或者两单,家庭开销就够了,还有钱喝酒找鸡婆……
他一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如同鸦片患者吸了鸦片般神情高昂起来。
熬夜没烟可没办法守,饭后一支,快活似神仙,晩上一支,黑夜当白天,如果再有鸡婆陪自己,那就更好……
咦?车子怎么在后退?
他一怔,很快定住神,摒弃掉心中迤逦的想法,踩住刹车,这才发现车子处在一个缓缓的上坡路上,刚才是后溜了。
不知道谁设计的,乡道去岔路口的路段居然做成一道不矮的斜坡,要到岔路口就必须经过斜坡路。
他一拍方向盘,骂骂咧咧好一阵子,这才抓住方向盘,小心地松了刹车,让车子自然往后溜,一直到车子自然停。
踩住离合器挂档,把档位打到了最低档,然后油门一轰,就往前冲。
车子一冲而上,却在半路上滞住,接着,蓦地往后退,同时,一块砖“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可怎么办,总不可能缷掉一部分砖上路吧?缷得来天都亮了,而且自己哪吃得了这样的苦,吃得了这样的苦,自己早就在工厂里做事了。
他掌控着方向盘,让汽车后退,再次退到自然停,然后咬牙,又猛加油门,车子再次往前冲,不出意外,车子又一次半途而退。
我就不信了!
他再次冲刺,这一次,他咬紧牙关把油门踩到了底,只听得车子如老牛拉犁般闷吭着,发动机上也冒起了丝丝黑烟,车内有些乌烟瘴气。
他憋着一口气,看着车大苦大力吭吭哧哧地慢慢往前走。
哇,过了!
只觉得车身突然一抖,然后瞬间轻松,唆的一下窜过了岔路口,横在了路中心。
他大喜过望,欣喜若狂,手舞足蹈,正在洋洋得意中,却忽然看见直行路上出现一辆小汽车,正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向他驶来。
他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不会撞上来吧?不会,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避开他,而且对方的车速还这么慢。
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了,根本难以动弹,车子上拖着几万斤的砖,狭窄的三岔路口上,就算要转弯也得慢慢地转弯,转转停停,退退进进,不是一下子能摆直摆正的。
希望那个司机脑子灵光眼睛灵光,能看到拦在路中间的大卡车,没有瞎眼,能自己停下。
城市路段里到处是路灯,灯火明亮,能看清楚人的一举一动。
他眼盯盯地看着对方车厢里,却见那司机目光呆滞,像个傻子一样愕愕的,有点流口水,直直地,不紧不慢地,机械地开着车过来了。
不好。
他愕然,他心神不宁,他默默祈求上苍保佑,却眼睁睁看着那车对了上来。
“啵”的一声,他的车身剧烈一振,完了!
后面,一直尾随狄志诚他们的方平顿时“哎!哎!”地惊呼。
几乎是在同时,紧跟狄志诚的后一辆车上的人忽然醍醐灌顶,突然清醒,方向盘往左一带,车身就与货车车头堪堪擦身,唆的一下,开到了很远的地方才停下。
方平双手猛的一抓刹车,停住摩托车,把车往地上一倒,就往前冲。
看着撞得面目全非仍在哼哼叫的小车,她愣住了。
仅两秒,她就往左探头,看远处那辆小车,那车也停住了,有人从后窗玻璃往这边看。
眼前的小车正在冒烟中,轰鸣中,看样子狄志诚的脚还在油门上,哪怕他的头已经歪在了一边。
或者是车头变形了,卡着了他的脚在油门上,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都很危险,照这样发展下去,发动车可能会不停运转过热而引起爆炸。
方平没再犹豫,一把抽出随身携带的甩棍,一甩,甩棍就变成了趁手的打棍,就去拉副驾驶室的门,果然拉不开。
她立刻砸了车窗,爬进车内,从面目全非的驾驶台上摸到车钥匙,拔掉,小车这才不叫了。
满车是血淋淋的场景,让人根本无法直视,这还是自己,有前世在阴曹地府见多了诡异血腥场景的记忆,要是一般人,早就吓懵了。
先亲后疏,只几秒,她就稳住了神,去拽狄志诚,拽不动,他被卡死了。
后面那两人也血淋淋,神志不清又似乎知道一点,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祈求她的救助。
只能救好救的人了。
老师教过,考试时先做容易的题目,最后有时间再研究难的题目。
她钻出车窗,从外面打开后车门,拖出那两个人,放在路边,然后再进车内,从后排去副驾驶室,用甩棍撬支离变形的驾照台,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狄志诚搬动了。
另一辆小车上的三个酒醉鬼也过来了,看来他们完全被吓醒了酒,都一脸惭愧地看着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搭把手,把他搬出去。”方平瞪了他们一眼,喝道。
“快叫救护车,快报警。”把昏迷的狄志诚放到路边,方平再次喝叱那三个期期艾艾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人。
看着他们报了警叫了救护车,她这才看向卡车司机。
那人满脸寡白,完全失了神,全身痉挛着颤抖着,嘴里神经质地喃喃,“完了,完了,我没驾照。”
又是个自作孽的人,方平狠狠瞪他一眼,再次看向狄志诚,见他气息很弱很弱,似乎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仿佛下一秒就会魂魄离身,辞世而去。
……
人民医院。
灯火通明的大楼里,身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人行色匆匆,从一脸凝重的人面前风一般经过。
方平坐在手术室前冰凉的休息椅上,头靠着后面墙面,紧闭双眼。
她那隔着眼皮的眼珠子在转动着,诠释着这对眼睛的主人没有睡着,而是在思考中。
许久,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手术室门口站着的静若呆瓜的三个人。
三个绝地逢生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根本不敢看她,愧疚地躲着她的目光。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自己已经提醒过你们不要开车,不要开车,你们有多少命能这样玩?
许久,她叹了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看向手术室大门。
三个出车祸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其中,狄志诚最严重,都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唉,管他呢,自己以最合理的处置车祸的方式帮他拔了钥匙,帮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自己已经尽力了。
他们离开摊子时自己劝了他们,不要开车,不要开车,他们自己不听,现在倒霉了,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与自己无关。
方平脸一扭,看向医院大门方向,走吧,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自作孽不可活,孝期之内都敢酗酒,鬼不找你找谁?
可是,她又想起那人在摊子上又哭又嚎说的话——父亲省俭一生把他养大缴出书去,他刚挣了钱还没来得及孝敬就没了。
父是好父亲,儿子也是好儿子孝顺的儿子,这世上,大部分人的家庭都是父慈子孝的,只有自己家是另类。
她揉了揉有点酸涩的心口,那里有点刺痛。
如果自己有好父亲,自己也会想孝敬他。如果自己人间父母是父王和那个慈和的爹,自己也会千方百计孝敬他们,只可惜……
只感觉眼眶润湿了,蒙纱了,她伸出手指,黏去了溢出眼眶的泪水。
同人不同命,不要嫉妒,不要酸。
不过,既是人间正义人间正道纯善之人,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好人死得快,祸害遗千年吗?不,能救回来就救回来,而且狄志诚还有个死省八省没过过好日子的妈没有孝敬。
可自己能怎么帮他?找阎王孟婆鬼差?自己又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那只能找父王联系他们了。
想到这,她坐直了身子,精气神提了起来,虔诚地拿出手机,定了定神,翻开了电话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