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低矮欲坠几十年没有任何变化的十几幢三线厂家属房,夹杂着各种各样的鸡棚柴棚,连绵到了远方的山脚下,似乎与以前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不同的是,似乎这里比以前安静多了。
鸡棚里没有了鸡,也没了自行车,许多房子关门闭户,似乎没人住。
过掉了鼎盛时期的三线厂,见不着工人活动的踪影,家属区人迹稀少,有种人走茶凉荒芜一片的寂静感。
几个手脚不大利索的老工人,缓慢地从低矮的房子里出来,携着油光水水泛黄的老靠背竹椅,走向稍有些阳光的各个鸡棚中间的小坪。
放下椅子,坐下,晒着懒洋洋的太阳,向后转头,昏暗无光的眼睛时不时扫向唯一有动静的方翔家方向。
方翔家的门口,停着一辆似乎十分高大尚的黑色小汽车,车上下来一个穿着时尚夺目的都市女郎,副驾上下来一个矮不丁丁,才到女郎的腋窝下高度的男人。
那男人,给人一种感觉,就是想吐,瘦得打摆子的身板上,头发稀少得像是二百支光的灯泡,脸上全是老橘皮样的皱褶,看起来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与那个二十来岁的靓丽女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方平扫了眼坪上的大爷大妈,眼中露出了然的轻蔑,很快收拾了情绪,堆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小女人般扭了扭身子,贴伏在老男人身上。
“达令~,我家到了。”那娇媚的声音,有如发情的母猫,任谁都清楚这两人是种什么样的关系。
走进一如既往零乱不堪鸟窝般的家里,那个面色黄蜡身材浮肿的女人,正在里屋的床上躺着,看到有人进屋,她有点不知所以然。
“妈,我回来了。”虽然很不想叫,虽然很不想认他们,但事已到此,为了了结与他们的因果,把他们归还于人群,归还于陌路,再无关联,这一步是必走之路。
自己可不想下辈子还叫他们爸妈。
“这是我男朋友达令——”方平娇软地说着,还往老男人身上蹭,“我们是回来议亲的。”
方平妈讶然,感觉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眼神的一切是幻影?
方平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了,现在回来了?还找了个老头拐嫁?
她努力睁大眼睛,立刻看到老男人脖子上明灿灿的刺眼的少说也有一两斤的大金链子,和手上戴着的大金手链,她顿时醒透了,坐了起来。
“这是女婿啊。”她紧张地搓着手,很快腊黄的脸就变得通红,她手足无措了片刻,还是找回了宗旨,“快快,外面坐。”
她的目光牢牢吸在男人金晃晃的武装上,压根就没有看方平,当然,也没看到方平嘴角那一丝轻蔑的笑意。
奉茶,拿瓜子,找炒米糖,方平妈忙得像小蜜蜂般高频率,就快振翅飞出宇宙了。
方平摇头,人啊,真的是经不住诱惑,特别是这样一个从来就不想女儿比她好过的人。
自己终于变成了她希望的样子,嫁了个八十岁的老头拐,成了已婚妇女,过几年老头拐一死,就是污秽不堪的少妇,在社会上乱来。
终于活成了她想要的样子,当年自己什么都没做,她就由着别人泼自己脏水,说自己是鸡,早就出来卖了。
算了,早点了缘早点走,跟这种人打交道,不过是让自己不快,没有一点好处。
她翻了个白眼,“我爸呢?”
“哦,不知道去哪玩了,没事干就到处找人玩。”
“汽修店没开了?”
“早没开了,又没生意。”方平妈头也不抬,忙着找出家里的好东西孝敬财神爷。
脏兮兮的桌面上,吃的东西都快堆出桌面了。
看到白花花的炒米糖,方平心口再度一酸,终其一生,他们的好永远是给别人的,终其一生,自己都享受不到他们的爱和善意。
冷笑着,终是说,“叫爸回来说事,达令儿等会儿就要走,要去回台湾。”
“哦,哦,”方平妈慌得一批,马上手忙脚乱找手机,找到手机后,又慌慌张张地查通讯录。
好不容易找到方平爸的电话,她连忙拨打出去,然后紧张兮兮地等着电话接通。
男人很快就回来了,看到了台湾老头,也顿时乐了,高兴地看了眼方平,也加入虔诚招呼台湾老头的行动中。
“达令儿,我爸爸,我妈妈,辛苦养大了我,要多少孝敬点钱给他们哦。”方平言不由衷故作腻味地说。
老头用泛黄的鱼眼睛,翻了个白眼,“你说多少?”
“少说也要一百万。”
方平妈和方平爸的眼珠子都直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方平,整个人顿时变得晕乎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你倒是想啊,一百万,你都不是黄花女了,早不知道给多少人睡过了,五十万,多一分都不给。”台湾老头尖酸刻薄地说。
方平的脸顿时拉长,眼睛横看台湾老头,战事一触即发。
“不不不,就五十万,就五十万。”方平妈一看他俩的架式,顿时慌得一批,马上横了一眼方平,然后上前,在她心口上一抓。
“啊!”方平闷哼一声,这就是自己所谓的妈,为了利益,不惜伤害自己,不,在她心里,自己从来就没有过位置,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方平爸看都不看她们,直接点头哈腰向着台湾老头,“方平也太不懂事,哪能要那么多钱,爱情哪里能用钱来仗量,五十万就可以了,我做主,就五十万。”
方平妈也转过了头,迎合方平爸的话,拍板五十万。
方平冷笑着,望向门口站着的、满脸痴汉状的、满眼憧憬完全沉醉在五十万巨款里的猪头弟弟,不禁点了点头。
本来,看在他们粗茶淡饭养自己十八年的份上,她还考虑要不要再与他们相处一二,到路鸣和妹妹那里探探口风,看他们究竟会发生什么不幸,好替他们化解一二。
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直接走,今生不欠,来世不见,让他们尘归尘,土归土,从此成为陌路人。
……
宽阔弯延的省道上车辆十分稀少,方平一脚油门,把车开向与路鸣约好的位置。
路鸣果然在丛林边等着。
“下车。”
台湾老头连忙下车,去了路鸣车上,在与路鸣交汇时,说,“这人,怎么气场这么大?”
路鸣抬了下头,没吭声,抱着一具尸体,往方平车方向走,然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车,“上去赶快穿上假皮,做好伪装。”
台湾老头扭了扭嘴,听话地上了车,找到一具假皮囊,往身上套,顿时变成一个年轻小伙子。
路鸣将尸体放在副驾上,马上返回自己车上,去取另一具尸体。
目光冷冽的方平,看着他们行动,脑中是刚才自己所谓的亲亲人丑陋的嘴脸。
终是别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亲人,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我方平,真正的父母,就是方成,胡林生,真正的亲人,就是胡悠悠,小英,等一切自己性命相托的兄弟,没有别人。
在路鸣再次走到车前的前一秒,她收拾了情绪,跳下车,大步流星往路鸣车方向走,迅速找到另一具皮囊套上,也变成一个小伙子。
然后,她返回自己车旁,看了眼车上两具形似她与台湾老头的尸体,给尸体都系上安全带。
上车,调好方向盘,启动车,猛踩油门,跳下车,看着车辆撞上路旁的山石,车子如约而翻。
“噗”的一下,打火机腾起半尺高的火甜,呼啸着飞向已打开的外面有一层油的油火口。
“今生不欠,来世不见。”冷冽的声音,似千年寒冰。
车子迅速着火,蔓延燃烧,她惨笑着,摇着头,直接走向路鸣的车,把路鸣赶到副驾,一脚油门,车子快速地向着不确定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