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去了。”
“……嗯。”宫远徵低着头,闷闷应了一声。
上官浅拎着裙角踏上台阶,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墨池中是摔碎的碎片,地板上也有,她低头仔细看了一眼,蹲下身捡起来,黑暗中响起一道沉冷沙哑的命令。
“过来。”
男人坐在黑暗中,像一头受伤的猛兽,会撕碎一切靠近的人。
她脚步不曾停顿半分,毫无防备的靠近。
“角公子。”
她伏在他膝上,以一种柔弱无辜的姿势。
一手堪折。
他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像刀锋,“你受伤了。”
下一刻,一只大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按在她受伤的手指,上官浅疼的抖了一下,溢出一声痛呼,可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更加用力,享受着她的痛苦。
“痛吗?”
上官浅一下掉了眼泪,簌簌似一串串珍珠。
“疼。”
“很疼。”
男人松了一点力气,“只是一点皮外伤。”
“可很疼。”她仰起一张小脸,姝白精致,杏眸中水汽汇聚,又一颗颗掉落,落在了他手背上,仿佛要将那一块皮肤烫化。
“娘说,疼了就要说,这样才可以让人知道你疼。”
他掏出一个药瓶,拔出塞子就往她手指上的伤口洒,药粉刺激伤口很疼,她下意识往后缩,被他紧紧抓住,她的指甲掐进他肉里,他仿佛自虐一样不松手。
“说出来就能不疼了吗?说出来就能不能不言而喻了吗?”
上官浅看着自己的伤口,睫毛低垂着,纤长如墨,月光滤过,映得脸庞有一种通透的澄澈感,“可任由伤口埋藏在心底,一遍遍描摹,只会越来越深。”
“你看过受伤的野兽吗?它们不会伤口展示给别人,它们只会独自找一个阴暗的山洞,悄悄舔舐,等待康复,或者死去。”
今晚的宫尚角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她好像从那高高厚厚的心墙上看见了一条缝,看见了几分他的内心。
上官浅想抓住这一刻,让自己进入他的心。
她知道,他也知道。
永远冷静克制,可以为了宫门放弃一切的宫尚角,第一次放任了。
不再隐忍,清醒的看着自己一步步沉沦。
上官浅将脸埋在他并不柔软的掌心,粗糙的茧子很厚,一层叠一层,与他的人相反,很热,她轻轻贴着,长长的睫毛扫过他掌心,传入他心底。
“可人不是野兽,野兽没有心,但人有。”
“心总要有一个栖息之地,倘若有一个人相伴,煮雪暖酒,即使不够光明炽热,也足以度过心底的寒冬。”
这一刻宫尚角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用去顾忌,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吻上了她的唇,将人狠狠压在榻上,一遍遍不知足的索取,夜半,月光隐入云层,狂风过后冬雨落下,打在院子里杜鹃花上。
宫远徵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望着杜鹃出神。
不是每一个你心底的人都会为你温一壶酒。
雨越下越大,到天明时分,他才一身狼狈的回了徵宫,徵宫和角宫一样静,整个宫门都知道,宫远徵是个怪胎,从小到大宁愿和虫子玩也不愿意和人亲近,父亲死后更是一滴泪也不流,他性子乖张,又喜欢研究毒药,爱拿人试药,为人惧怕。
徵宫比角宫更冷清几分。
以前宫远徵从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徵宫一步一花,一树一景,都暗藏杀机,也都是他一手培育,他不觉得孤独,为了研究一味药的配比,一个人不眠不休几天几夜也不在少数,他的世界从不贫瘠。
可今天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他忽然觉得……
“冷。”
书桌上摆着宣纸,乱七八糟放满了桌面。
几十张画,同一个人画出了几十人的样子。
只有一张画,仅只有一个回眸,极传神。
宫远徵又哭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心里好难受啊。
父亲去世那天,他一个人跪在雪地里,周围人来人往,下人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他,说他父亲死了也不会哭,他跪僵了腿没人理会,哥哥把他抱起来,和他说,人伤心了要哭,就算没人一起分担,但会有人知道,会有人陪伴。
从那以后,宫远徵变了一个人一样,他变得爱哭了。
哥哥会知道他的伤心难过,也会陪伴他。
宫远徵其实知道,眼泪让在乎你的人看见才有用,因为在乎你才会心疼你,才会陪你一起难过,为你抚平伤痛,才不会让人以为你软弱,来欺负你。
今天,他让上官浅看见了。
宫远徵有一点明白,上官浅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才会难过。
上官浅一定给他下了什么蛊了,一定是。
宫远徵通红着一双眼,“讨厌的上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