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生日的老奶奶：《床畔的夕阳》

八仙桌摆满寿桃时，老寿星正蜷在雕花木床深处。九十九道皱纹里盛着春末的微尘，绸缎被面下凸起的骨节像座坍塌的丘陵。窗外玉兰簌簌落着白瓣，混着孩童追逐嬉闹的碎音，在阳光里翻飞成一场安静的雪。

儿媳们端着长寿面鱼贯而入，红漆托盘与银匙相撞，叮当声惊醒了昏睡的寿星。她混沌的瞳孔里映出满屋子人影，却像隔了层毛玻璃。三女儿用汤匙舀起面汤，在唇边试了温度，像哺育婴孩般轻轻吹气。老寿星喉头滚动着吞咽，嘴角溢出的汤汁洇湿了绣着"寿"字的枕巾。

满堂儿孙举杯祝寿的刹那，有人偷偷抹了眼角。墙上的全家福里，穿蓝布衫的少妇抱着襁褓，而今她怀中婴孩已是白发老者。檀香缭绕中，老寿星忽然抬起枯枝般的手，摸索着去够五岁曾孙的羊角辫。孩子咯咯笑着躲闪，她指尖悬在空中，仿佛要抓住正在消散的时光。

日影西斜时，寿宴的喧嚣化作檐角风铃。老寿星在女儿们的搀扶下倚着廊柱，看晚霞将庭院染成琥珀色。她凹陷的腮边泛着奇异的光泽，像是被夕阳注入了最后的生气。廊下那株她亲手栽种的海棠，此刻正把花瓣轻轻抛向归巢的倦鸟。

暮色渐浓时，儿孙们陆续辞别。老寿星忽然握住长女的手，浑浊的眼底泛起清亮：“那年你出嫁时，海棠开得比今天艳。”话音散在暮春的风里，像片飘落的蝉蜕。檐角铜铃叮咚，惊起满院寂静。此刻才有人惊觉，原来寿宴的喧哗不过是场盛大的告别，而我们总在曲终人散时，才读懂岁月写在皱纹里的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