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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512的日记

春天的风化雨

2008年5月12日 14时15分

粉笔灰在阳光下起舞,我站在讲台前攥着作文本,纸页被汗浸出皱痕。“《我的爸爸妈妈》”,刚念完标题就听见吊灯晃动的声响。李小萌的铅笔盒突然从桌面滑落,彩色蜡笔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同学们不要慌!”张老师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我转头看见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正在扭曲,地面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地底有千万头困兽在撞击牢笼。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时,我的运动鞋已经踩在了摇晃的课桌上。

  天花板开始下雨,不是水滴,是混凝土碎块混着钢筋的腥气。我扑向正在坍塌的承重墙,本能地蜷进突然形成的三角空间。右腿突然一凉,低头看见校服裤腿渗出血迹,但此刻更疼的是耳朵——此起彼伏的哭喊混着建筑撕裂的哀鸣,像把电钻往太阳穴里钻。

 “小熙!林小熙!”

  隔着钢筋交错的墙缝,我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操场的滚滚烟尘中奔跑。妈妈的长发沾满石灰,爸爸的眼镜只剩一个镜片,他们踩着遍地碎玻璃朝教学楼冲来,身影在震颤的大地上忽隐忽现。

  “爸!妈!”我拼命拍打面前的断墙,掌心被钢筋划出血痕。他们突然停住脚步抬头望来,那一瞬间我看见妈妈桃红色的丝巾,那是早上她帮我扎头发时用的那一条。下一秒地面突然塌陷,如同巨兽张开黑黢黢的嘴,将那片桃红色永远吞进了地心。

 5月13日 16时20分

  黑暗中有水滴落在额头,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咸涩的味道。书包卡在胸前,里面装着要给妈妈看的作文本,还有今早她塞给我的红苹果。右腿已经失去知觉,但更难受的是耳朵——为什么这么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有人吗?”我对着虚空发问,瓦砾缝隙透进一缕微光,照在身旁李小萌的蝴蝶发卡上。她刚才还在哼《种太阳》,现在她的右手冰凉地搭在我膝盖上。我想起昨天自然课学的知识,蚯蚓被切成两段还能活,那人呢?

  余震来时我咬住了书包带。剧烈的晃动中,那个苹果滚出来,在碎石间蹦跳着消失在缝隙深处。我想起作文里写的:“妈妈的笑容比苹果还甜”,突然明白原来泪水真的是咸的。

 5月14日 7时03分

  扩音器的电流声刺破黎明,我听见许多脚步声在头顶交错。“这里!孩子还活着!”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穿橙色救援服的手臂伸进来时,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我爸妈在操场...”

  裹着毯子经过救援帐篷时,我看见担架上蒙着白布的小小隆起。张老师红肿着眼睛递来矿泉水,她围巾上的玉兰花沾着血迹。“小熙,”她的声音像碎掉的瓷片,“你爸爸妈妈...他们...”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那道伤口已经结痂,可是妈妈再也不会捧着我的手说“妈妈吹吹就不疼了”。书包里的苹果不见了,只剩核卡在夹层,像颗干枯的心脏。

  2011年9月 银杏巷福利院

十七岁的林小熙蜷缩在洗衣房角落,死死捂耳朵。水管破裂的轰鸣声像极了地震时地壳的咆哮,肥皂泡在渗水的瓷砖地面炸开时,她突然看见李小萌的蝴蝶发卡在泡沫里沉浮。

“又发作了?”温热的毯子裹住肩膀,陈医生把柠檬糖塞进她颤抖的手心。这位从北京来的心理援助志愿者总带着消毒水味,可她腕间檀木手串的声音,像极了妈妈当年的银镯。

“苹果树...真的能活吗?”我盯着她白大褂上晃动的听诊器,掌心还残留着今晨在苗圃摔碎花盆时的陶片触感。昨夜暴雨中,我亲手种下的海棠苗被连根拔起。

陈医生掀开窗帘,暴雨初歇的玻璃上蜿蜒着水痕。她忽然抓起记号笔在窗面画了棵苹果树:“记得年轮是怎么形成的吗?每道裂痕都会变成新的生长线。”

我们沉默地看着水珠顺着树干图案滚落,在窗台蓄成小小的银色湖泊。

2015年3月 北京安定医院

“你的杏仁核异常放电与PTSD有关,但海马体正在生成新神经元。”脑部CT片在观片灯上泛着冷光,我摩挲着书包内侧的苹果核。它现在被树脂封存在琥珀吊坠里,像颗微型时光胶囊。

治疗室的沙盘上,我第一千次堆砌着地震场景。当陈医生突然放进个玩具挖掘机时,积木教学楼突然崩塌。

“停!”我失控地打翻沙盘,却在漫天飞扬的细沙里愣住——那些散落的蓝色沙粒,多像妈妈丝巾坠入地缝那天的天空。

“你从来不是被困在废墟里的孩子,”陈医生捡起半掩在沙中的护士人偶,“你一直是勇敢的救援者。”

那天深夜,我鬼使神差地登录了地震寻亲网站。在志愿者登记表上签名的瞬间,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抖落一地月光。

2018年5月 映秀镇遗址公园

清明时分的苹果树已开出第一簇白花,我蹲在纪念墙前拓印父母名字时,有个小男孩往我手里塞了颗薄荷糖。“姐姐你在刻星星吗?“他指着树皮上的三颗凹痕,“妈妈说每个星星都是乘着月光回家的人。”

我忽然想起上周接到的特殊咨询案例。那个因车祸失去双亲的七岁女孩,在沙盘治疗时固执地用乐高搭建不断垮塌的高楼。当我将苹果琥珀放进她掌心时,她突然仰起脸问:“死掉的苹果也会发芽吗?”

湖面掠过一群白鹭,它们的倒影掠过水下沉睡的校园钟楼。我打开随身携带的诊疗记录本,在今日的工作日志上画了棵苹果树,树根深深扎进泛黄的照片——那是从福利院档案室找到的,父母当年在倒塌的教学楼前最后的影像。

妈妈脖颈间的桃红丝巾在风中扬起,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2018年5月12日 晴

十年后的阳光穿过苹果树新抽的嫩芽,我在湖畔轻轻埋下那个早已碳化的果核。心理医生说种树能治愈伤痛,可当铁铲碰到硬物时,金属反光刺痛了眼睛。

桃红色的丝巾碎片缠在生锈的眼镜架上,旁边半块瓷碗绘着歪扭的荷花——那是我七岁时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树坑渐渐被泥土填满,我忽然听见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像是多年前的早晨,妈妈哼着歌在给我编辫子。

湖水漫过曾经的操场,涟漪里沉睡着八百二十三个未说完的故事。我摸着树干上新刻的三颗星星,终于敢轻轻说出那句迟到十年的:“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2023年4月 苹果花疗愈中心

“林医生,我的小苹果树长虫了。”轮椅上的女孩捧着盆栽冲进咨询室,泪珠挂在睫毛上颤动。我摘下发簪替她别好碎发,簪头镶嵌的琥珀里,那颗2008年的苹果核正在春晖中流转着微光。

落地窗外,三百棵苹果树沿着曾经的断裂带绵延成海。每片叶子背面都系着银色编码牌,记录着某个永远停留在5月12日的名字。穿橘红色校服的孩子们正在树下写生,他们画板上的苹果花,比云霞更轻盈。

当我按下心理剧场的启动键时,全息投影在地面铺开晃动的光影。那个总在噩梦中尖叫的男孩突然向前奔跑,在虚拟废墟里拉住了十六年前的我。

“别怕,”他对着十四岁的小熙影像大喊:“未来有很多苹果树!”

春风裹着花瓣涌进窗户,诊疗室墙上的脑部扫描图鉴证着奇迹——我的海马体新生区域,已然绽放出花朵形状的神经元链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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