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

蝉鸣撕开柏油路面的刹那，林夏的自行车链条突然卡在了第七根辐条间。铁锈色的油污在白色棉布裙上绽开一朵畸形的花，像极了上周美术课上打翻的赭石颜料。她单脚撑住地面时，后轮传来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

"第三十七次。"程阳的球鞋尖抵住她的后轮辐条，汗湿的掌心在车把上留下深色的印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领口残留着融化后又凝固的橘子冰棍渍，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

林夏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发颤，膝盖上结痂的伤口又开始发痒。那是三天前在同一个路口，程阳突然从巷口窜出来时留下的印记。此刻他正弯腰查看脱落的链条，后颈凸起的骨节随着动作起伏，像藏在皮肤下的蝴蝶。

"笨不笨啊。"他抬头时睫毛挂着汗珠，忽然伸手撩开黏在林夏锁骨上的发丝。指尖掠过皮肤的温度比七月的风更灼人，"筒子楼后面的野猫都比你会修车。"

废弃筒子楼的阴影里浮动着铁锈的气息。程阳的钥匙串在生锈的铁门上撞出叮咚脆响，第三把铜钥匙齿缝里还卡着去年冬天的槐树叶。顶楼天台的铁门推开时，热浪裹挟着蝉壳的碎屑扑面而来，林夏的白球鞋踩碎了半截风干的蝉蜕。#

"当心脚下。"程阳的校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一小片麦色皮肤。他踮脚够着生锈的水箱，塑料凉鞋底沾满了暗红色的铁锈粉末，"看这个。"

玻璃罐里蜷缩的蝉蜕在阳光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泽，透过斑驳的罐身能看到翅膀上细密的纹路。程阳的食指敲在玻璃上发出闷响："今天找到的是金蝉，比普通的贵十倍。"他转身时衣摆扫过林夏的手背，薄荷味的洗衣粉香混着铁锈气，"集齐一百只就能召唤神龙。"

补习班的绿色墙皮正在成片剥落。程阳转笔的速度随着蝉鸣起伏，铅笔尖在几何卷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林夏的余光瞥见他铅笔盒里新出现的粉色发卡——银色蝴蝶结的接缝处有道细微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掰开过。

"辅助线应该这么画。"他突然倾身过来，铅笔尖带着松木香划过林夏的演算纸。草稿纸边缘洇开的墨迹里藏着半颗未成形的心，被林夏用橡皮擦成了模糊的云朵。

窗外的蝉鸣突然静止。数学老师用三角板敲打黑板的震动顺着老旧的木质课桌传来，粉笔灰簌簌落在程阳翘起的发梢上。"某些同学要是再走神，"三角板的尖角指向天花板漏雨的黄渍，"暑假作业翻三倍。"

筒子楼的水箱在正午时分发出空洞的回响。程阳的凉鞋底沾着天台的铁锈，在楼梯间印下赭红色的脚印。林夏数到第二十三个台阶时，他突然转身倒着走，手里晃动的玻璃罐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明天带你去西郊旧仓库，"他的影子被阳光拉长，恰好覆盖住林夏的脚尖，"听说那里的蝉蜕会发出蓝光。"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风里卷来潮湿的泥土气息。

暴雨是在放学前十分钟砸下来的。程阳把校服甩成伞状撑在两人头顶，洗衣粉的薄荷味混着温热的体温扑面而来。林夏的帆布鞋踩进水洼时，瞥见他裤脚溅上的泥点正沿着棉质纤维晕染开来。

"抓紧。"程阳单手扶车把的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后座弹簧。林夏的指尖刚触到他湿透的衣角，自行车突然碾过碎石。额头撞上少年凸起的肩胛骨时，她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轰鸣——比雷声更响，比蝉鸣更绵长。

筒子楼天台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程阳往玻璃罐里放入第九十九只蝉蜕时，林夏正用创可贴贴住他手背上的刮痕。蝉蜕的翅膀在暮色中泛着奇异的紫，像是把整个夏天的晚霞都揉碎了嵌进透明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