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三下午的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陈枕扬站在借阅台后，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将归还的书籍一一录入系统。他的动作精准得像是在执行某种军事任务，连翻书的力度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同学，这本《西方美术史》已经超期三天了。"陈枕扬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向面前的女生。

杨芳的脸刷地红了："对不起，我、我忘了..."

"根据图书馆规定，超期一天扣0.5分德育分，你需要写一份检讨交给班主任签字，明天放学前交到这里。"陈枕扬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法律条文。

杨芳的眼眶开始发红，旁边的吕卉忍不住插嘴："陈部长，她就超了三天，能不能..."

"规定就是规定。"陈枕扬打断她，递过一张早已打印好的检讨模板，"按这个格式写。"

两个女生垂头丧气地离开后，陈枕扬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他猛地转身，看见鹿首红靠在书架旁，手里转着一支铅笔，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恼火的玩味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陈枕扬压低声音质问。

鹿首红晃了晃手中的值日表："被罚的值日生，记得吗？张老师让我来图书馆帮忙。"他走近几步，铅笔在指间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没想到是陈部长亲自坐镇啊。"

陈枕扬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又是这个称呼，从鹿首红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他迅速调整表情，指向角落的一摞书："那些需要上架，按照索书号排列，不要弄错。"

"遵命~"鹿首红拖长音调，懒洋洋地走向那堆书。

接下来的半小时，陈枕扬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却总是不自觉地被角落里哼唱的小调吸引。鹿首红的声音很低，但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是一首陈枕扬没听过的流行歌，旋律轻快得让人心烦。

"请保持安静。"陈枕扬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提醒。

鹿首红正蹲在书架前，闻言抬头，阳光从高窗洒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抱歉，习惯了。画画的时候总喜欢听歌。"他举起手中的书，《抽象艺术理论》，"你们学校的藏书还挺有意思。"

陈枕扬注意到地上摊开的素描本，纸上是一幅未完成的速写——图书馆的穹顶和光影交错的书架，线条流畅得不可思议。他蹲下身，不由自主地拿起素描本翻看，每一页都让他更加惊讶：教室窗边的麻雀、操场上奔跑的学生、甚至还有那天他在实验室门口训斥鹿首红的侧影，全都栩栩如生。

"你..."陈枕扬抬头，对上鹿首红含笑的双眼，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板起脸，"图书馆不是写生的地方，而且你根本没在认真整理书籍。"

鹿首红歪着头看他："陈部长刚才是不是差点夸我了？"

"胡说什么！"陈枕扬耳根发热，迅速站起身，"赶紧完成你的工作。"

他转身要走，却被鹿首红叫住："等等，这本书放哪里？"他举起一本《古典音乐赏析》。

"780.2区，第三排书架。"陈枕扬脱口而出。

鹿首红眨眨眼："陈部长对音乐也这么了解？"

"只是基本常识。"陈枕扬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作为学生会成员，熟悉图书馆布局是必要的。"

"哦~"鹿首红拖长音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陈部长会弹钢琴吗？"

这个问题像一支箭突然射中陈枕扬的心脏。他僵在原地，父亲严厉的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浪费时间！有那功夫不如多做几套题！"

"不会。"他生硬地回答，然后快步走回借阅台，像是逃离什么可怕的东西。

下午四点，图书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陈枕扬正在处理一批新到的期刊，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学生会长林耀带着几个学生会干部走了进来，他高大英俊，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老师们眼中的模范生。

"枕扬，下周的读书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林耀走近借阅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学生都能听见。

"策划书已经发到你邮箱了。"陈枕扬头也不抬地回答。

林耀笑了笑："我看了，有几个问题需要调整。首先这个推荐书目太冷门了，学生参与度会很低；其次场地安排在图书馆太小，应该改在礼堂..."

陈枕扬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份策划他花了整整两个周末，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过。图书馆是最合适的场地，那些被林耀称为"冷门"的书目都是他精心挑选的精品。

"我认为——"

"我认为林会长的建议很好啊。"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鹿首红不知何时站在了旁边，手里抱着一摞书，"不过呢，既然是读书活动，在图书馆才有氛围嘛。至于书目..."他随手拿起陈枕扬放在桌上的推荐书单，"《夜航》、《看不见的城市》...哇，都是很有品味的书诶，比那些畅销鸡汤强多了。"

林耀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位是...？"

"高一七班，鹿首红。"他伸出手，笑容灿烂得刺眼，"刚转学来的。听说林会长是学校辩论队队长？上周那场区赛我看了，最后那个结辩真是...啧啧。"

林耀的表情变了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引用数据好像有点问题？我查了下原始论文，结论好像正好相反呢。"鹿首红无辜地眨眨眼，"不过可能是我看错了。"

周围几个学生小声议论起来。林耀的脸色变得难看，他转向陈枕扬："这是你朋友？"

陈枕扬还没回答，鹿首红就摆摆手："不是啦，我只是个被罚值日的可怜虫。陈部长可严格了，对吧？"他朝陈枕扬眨眨眼，然后抱着书哼着歌走开了。

林耀盯着鹿首红的背影看了几秒，然后压低声音对陈枕扬说："小心点，别跟这种问题学生走太近，影响不好。"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图书馆。

陈枕扬站在原地，内心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鹿首红刚才那番话明显是在帮他，虽然方式让人哭笑不得。他看向角落里的鹿首红，后者正冲他挤眉弄眼，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放学铃响起，值日时间结束。陈枕扬整理好借阅台，发现鹿首红已经不见了，桌上却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

「陈部长：

今天的值日完成啦！PS.你选的读书会主题超棒，别让那个装模作样的会长改了。

—— 你的忠实值日生 鹿首红」

纸条角落里还画着一个小小的人像，是陈枕扬低头工作的侧脸，寥寥几笔却传神至极。陈枕扬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又迅速压平。他把纸条折好，放进书包的夹层，和上次那张画放在了一起。

"枕扬！"苏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作为学生会少数几个能和陈枕扬说上话的人，苏晴总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而非职务，"下周月考的考场安排表出来了，需要你签字。"

陈枕扬点点头，跟着她走出图书馆。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走廊上，苏晴突然问："刚才那个高一男生是谁啊？好像看到他在跟你说话。"

"一个值日生而已。"陈枕扬回答得太快，声音也有些僵硬。

苏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林耀刚才在办公室说，让你注意点影响。你是高三学长，又是学生会干部，跟高一的问题生走太近不太好。"

陈枕扬的脚步顿了顿："我知道分寸。"

"我当然知道你知道。"苏晴笑了笑，"只是提醒你，有些人表面看着阳光，背地里不知道什么样呢。听说那个鹿首红在原来学校就经常惹事，还跟人打过架。"

陈枕扬想起鹿首红帮他怼林耀时眼中的狡黠光芒，和画素描时专注的侧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的事与我无关。"

走到校门口，陈枕扬看见鹿首红正和几个男生站在一起说笑。陶伟杰和张鉴——学校出了名的捣蛋二人组。鹿首红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两人哈哈大笑，他整个人沐浴在夕阳中，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

陈枕扬移开视线，快步走向相反方向的公交站。书包里，两张画纸静静地躺在夹层中，莫名地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