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清晨带着战后的宁静。

云韵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营的矮榻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外袍——那是简季安的。他坐起身，肩膀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昨夜的一切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北狄大军、沈夜的背叛、城门的爆炸...还有简季安那个拥抱。

"醒了？"

云韵转头，看到简季安坐在帐门口，正捧着一碗药汤。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他已经换下了染血的铠甲，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蓝色长衫，看起来像个寻常的边关将士，唯有眉宇间的贵气依然昭示着他不凡的身份。

"殿下怎么在这里？"云韵下意识要起身行礼。

简季安按住他的肩膀："别动，伤口会裂开。"他将药碗递过来，"喝了。"

药汤苦涩的味道让云韵皱了皱眉，但他还是一饮而尽。简季安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云韵的手背，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你守了我一夜？"云韵注意到简季安眼下的青黑。

简季安笑了笑："看着你才安心。"他顿了顿，"昨晚你睡着后说了梦话。"

云韵耳根一热："我说了什么？"

"你说... '季安，别走'。"简季安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云韵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他确实做了这样的梦，梦见简季安转身离去的背影，无论他怎么喊都不回头。

"我..."

"阿韵，"简季安突然正色道，"跟我回京吧。"

这个请求来得如此突然，云韵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回京？回到那个充满回忆和伤痛的地方？面对那些流言蜚语和异样眼光？

"殿下，我..."

"叫我季安。"简季安握住他的手，"就像以前那样。"

云韵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简季安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却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三年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能这样与简季安相处。

"季安..."他轻声唤道，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久违的熟悉感，"京城...已经不适合我了。"

"因为那些闲言碎语？"简季安皱眉，"有我在，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云韵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他望向帐外，"我在边关这三年，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里需要我，舅舅需要我，将士们..."

"我需要你。"简季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阿韵，这三年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直到找到那封信，我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抬起云韵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云韵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真诚的悔意和深沉的爱恋，筑起的心墙又坍塌了一分。但他仍有顾虑："那太子妃..."

"早就和离了。"简季安立刻说，"三年前我退婚后，苏家女儿就改嫁了皇兄。"他苦笑一声，"父皇气得半年没理我。"

云韵震惊地看着他。简季安竟然真的退了婚，而且为此付出了如此代价...那自己这三年的逃避算什么？

"我不知道..."他喃喃道。

"不用现在回答。"简季安松开他，"等你想清楚了再说。"他站起身，"赵将军召集众将议事，你再休息会儿，晚些过去也行。"

云韵点点头，看着简季安掀开帐帘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帐内重归寂静，云韵躺回榻上，盯着帐顶出神。回京...这个提议既诱人又可怕。诱人的是可以日日见到简季安，可怕的是要重新面对那个充满钩心斗角的宫廷。

"云公子？"林月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我能进来吗？"

"请进。"

林月端着药盘进来，看到云韵已经醒了，微微一笑："气色好多了。"她熟练地检查云韵肩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

云韵任由她摆布，突然问道："林姑娘，若有人伤你至深，又回头寻你，你会原谅吗？"

林月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继续包扎："那要看他值不值得。"她抬眼看向云韵，"太子殿下为你星夜兼程赶来边关，为你挡刀挡箭，甚至不惜暴露身份...这样的真心，世间少有。"

云韵有些惊讶："你都知道了？"

"营里都传遍了。"林月笑了笑，"太子殿下看你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云韵耳根又热了起来。林月包扎完毕，突然压低声音："云公子，有件事你得知道...昨夜清理沈将军遗物时，我们发现了一封密信。"

云韵立刻警觉起来："什么密信？"

林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是写给京城某位大人的，说已经按计划挑起北狄与安流的战争，只等太子...死在乱军中。"

云韵一把抓过信，快速浏览。信中虽然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笔迹确实是沈夜的。更令人心惊的是，信中提到了"那位大人"会在京城做好接应准备。

"这信还有谁看过？"云韵急切地问。

"只有我和赵将军。"林月说，"赵将军让我先告诉你，再决定是否告知太子。"

云韵将信折好塞入怀中："我去见舅舅。"

议事厅内，赵明远正在与几位将领商讨防务。见云韵进来，他示意其他人退下。

"韵儿，看到信了？"

云韵点点头："舅舅觉得信中所指是谁？"

赵明远摇摇头："朝中势力复杂，不好妄断。但敢谋害太子，必是位高权重之人。"他沉吟片刻，"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让太子知晓，但又不能打草惊蛇。"

云韵沉思片刻："不如这样...我随太子回京，暗中调查此事。舅舅在边关留意北狄动向，若有异样立刻传信。"

赵明远眉头紧锁："你要回京？"

"嗯。"云韵轻声道，"有些事...终究要面对。"

赵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为了太子？"

云韵没有否认："也是为了查清真相。若真有人勾结外敌谋害储君，安流危矣。"

"好。"赵明远拍拍他的肩，"你向来心思缜密，此事交给你我放心。"他顿了顿，"但记住，无论做什么决定，先保护好自己。"

云韵郑重点头。

离开议事厅，云韵径直去找简季安。太子正在城墙上巡视防务，见云韵走来，眼中立刻亮起欣喜的光芒。

"伤好了？"

"嗯。"云韵站到他身边，望着远处尚未散尽的硝烟，"在想什么？"

简季安叹了口气："在想沈夜...他本是一员猛将，却走上歧路。"

云韵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或许是因为这个。"

简季安快速浏览信件，脸色越来越沉："果然...我就说北狄此次进攻时机太过巧合。"他紧握信纸，"朝中有人想借北狄之手除掉我。"

"沈夜临死前说...有同谋在京城。"云韵低声道。

简季安冷笑一声："看来我那位好皇兄终于按捺不住了。"

云韵心头一跳。简季平...当今皇长子，苏婉柔改嫁的对象。若说谁最希望简季安死，确实非他莫属。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回京。"简季安斩钉截铁地说，"既然有人设好了局，不如将计就计。"他转向云韵，眼神柔和下来，"但你不必卷进来，留在边关更安全。"

云韵摇摇头："我跟你回去。"

简季安惊讶地看着他："真的？"

"嗯。"云韵轻声道，"三年前我选择逃避，现在...我想面对。"他顿了顿，"而且信中提到的那位大人，我也想查个水落石出。"

简季安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轻叹："阿韵，你总是让我意外。"他伸手拂去云韵肩头的一片花瓣，"三年前你为我挡箭，现在又要为我涉险...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云韵微微一笑："那就用一辈子慢慢还。"

这句话脱口而出，让两人都愣住了。云韵立刻涨红了脸，而简季安眼中则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阿韵..."他伸手想拥抱云韵。

"报！"一名士兵匆匆跑来，"京城来使求见太子殿下！"

简季安的手僵在半空，无奈地收回："带他过来。"

来的是个面生的太监，身后跟着一队风尘仆仆的禁军。太监展开黄绢，尖声宣读圣旨：皇帝病重，急召太子回京。

简季安脸色大变："父皇何时病的？"

"回殿下，已有半月。"太监低声道，"太医说...情况不妙。"

简季安握紧拳头："准备马匹，即刻启程！"

云韵看着他焦急的样子，轻声道："我这就去收拾行装。"

简季安拉住他："你不必..."

"我说了，跟你回去。"云韵坚定地说。

简季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点头："好。"

两个时辰后，一支轻装队伍从雁门关出发，向京城疾驰而去。云韵骑在简季安身侧，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关城。三年了，他终于要回到那个魂牵梦萦又心生畏惧的地方。

一路上，简季安都沉默寡言，显然在为皇帝的病情担忧。云韵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多言，只是默默陪伴。

第三日黄昏，他们在一处驿站休整。简季安站在院中望着京城方向出神，云韵端着一碗热汤走过去。

"喝点东西吧，你一天没进食了。"

简季安接过碗，勉强喝了两口："阿韵，若父皇有个万一...朝中必将大乱。"

云韵明白他的担忧。皇帝病重，太子远在边关，皇长子简季平监国...这简直是谋权篡位的完美时机。

"你觉得...皇长子会趁机发难？"

简季安冷笑一声："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他转向云韵，"阿韵，答应我一件事...若京城情况有变，你立刻离开，不要管我。"

云韵皱眉："我不会..."

"答应我！"简季安抓住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恳求，"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云韵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摇头："三年前我可以一走了之，但现在...不行。"他轻抚简季安的脸颊，"你在哪，我在哪。"

简季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倔脾气..."

夜深人静，云韵躺在驿站的硬板床上，辗转难眠。隔壁传来简季安轻微的咳嗽声——那日的伤还没好透。他起身倒了杯水，轻轻敲响简季安的房门。

没有回应。

云韵推开门，只见简季安伏在案上睡着了，面前摊着一幅地图，上面标注了从边关到京城的各条路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叫醒他去床上睡，却听到简季安在梦中呓语：

"阿韵...别去...有埋伏..."

云韵心头一颤。简季安即使在梦中，也还在担心他的安危。他轻轻抚平简季安紧皱的眉头，将外袍披在他肩上。

正要离开时，案上一封拆开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纸上的印鉴是东宫的，但笔迹陌生。云韵本不想窥探他人私信，但"云家"二字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

"...云大人近日常与皇长子密会，恐有异动。太子妃改嫁一事，云家似有参与..."

云韵如遭雷击。父亲...与皇长子密会？还参与了太子妃改嫁？这怎么可能？父亲一向忠君爱国，对太子也多有赞誉...

"阿韵？"简季安不知何时醒了，正困惑地看着他。

云韵慌忙放下信："抱歉，我不是有意..."

简季安看了一眼信纸，神色复杂："你看到了。"

"我父亲他...不会背叛朝廷。"云韵声音发紧。

简季安拉他坐下："我也不愿相信。但这份情报来自李德全，他在东宫二十年，从未出过错。"

云韵的手微微发抖："我要回京当面问父亲。"

"若他真与皇长子勾结，你当如何？"简季安轻声问。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云韵心里。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父亲，一边是深爱的简季安...他该如何抉择？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说。

简季安将他拉入怀中："别想了，等回京查清真相再说。"他吻了吻云韵的额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云韵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直高大正直，若真参与谋??...他不敢想下去。

五日后，京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云韵望着熟悉的轮廓，心跳加速。三年了，京城似乎没什么变化，却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殿下，"领队的侍卫长请示，"是直接回宫，还是..."

"先去云府。"简季安看了云韵一眼，"有些事，得先弄清楚。"

云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简季安明白他想先见父亲的心情。

云府的大门依然如故，只是门楣上的漆有些剥落了。门房看到云韵，惊得差点摔倒在地："二、二公子？"

"父亲在吗？"云韵直接问。

"在、在书房..."

云韵大步穿过庭院，每一处景致都勾起无数回忆。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陌生。

书房门半掩着，云韵轻轻推开，看到父亲正伏案疾书。三年不见，云父的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了，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仍在。

"父亲。"云韵轻声唤道。

云父猛地抬头，手中的笔掉在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迹："韵...韵儿？"

云韵跪地行礼："不孝子回来了。"

云父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他，上下打量："长高了，也壮实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边关苦吗？"

"不苦。"云韵摇摇头，直奔主题，"父亲，太子也回来了。"

云父的表情瞬间僵硬："太子...去找你了？"

"嗯。"???韵直视父亲的眼睛，"父亲，您近来...是否常与皇长子会面？"

云父脸色大变："谁告诉你的？"

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云韵的心沉到谷底："是真的？您真的...参与了谋反？"

"胡说什么！"云父厉声喝道，随即压低声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简季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缓步走入书房，面色冷峻，"云大人，本宫也很想知道，你与皇兄密谋些什么？"

云父看到太子，立刻跪地行礼："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简季安冷冷地说，"回答本宫的问题。"

云父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太子，长叹一声："老臣确有苦衷..."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春秋》，从夹层中取出一封信，"殿下请看。"

简季安接过信，快速浏览，脸色越来越惊讶："这..."

云韵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信是皇帝亲笔所写，命云父假意投靠皇长子，实则暗中收集谋反证据！

"父皇他..."简季安声音发颤，"早就怀疑皇兄了？"

云父点点头："陛下半年前就察觉皇长子有异动，但苦无证据，便命老臣暗中调查。"他苦笑一声，"为此，老臣不得不做许多违心之事，包括...促成太子妃改嫁。"

简季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殿下以为老臣背叛了您？"云父叹息道，"老臣深受皇恩，岂敢有二心？只是圣命难违，不得不瞒着殿下。"他看向云韵，"就连韵儿去边关，也是陛下默许的...为的是保护他远离京城是非。"

云韵如遭雷击。原来自己的逃离，竟也在皇帝的算计之中？

简季安沉思片刻："父皇现在情况如何？"

云父神色凝重："不太好。太医说...就在这几日了。"

简季安脸色一白："我必须立刻进宫！"

"殿下且慢。"云父拦住他，"皇长子已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就等殿下自投罗网。"

"那又如何？"简季安厉声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父皇..."

"老臣有一计。"云父低声道，"殿下可假意不知情，先派人秘密联络禁军统领王大人，他是陛下心腹。同时..."

云父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眼睛瞪大，看向窗外。云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

"小心！"云韵猛地扑向简季安。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正中云父胸口！

"父亲！"云韵惊呼。

简季安立刻拔剑护在两人身前，同时高喊："有刺客！保护云大人！"

外面的侍卫闻声赶来，但刺客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云韵抱着父亲，手忙脚乱地按压伤口，但鲜血仍不断涌出。

"韵儿..."云父艰难地说，"记住...书房暗格...有重要证据...交给太子..."

"别说话，大夫马上来！"云韵声音发抖。

云父摇摇头，看向简季安："殿下...老臣...无愧于心..."他的手突然垂下，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父亲！"云韵撕心裂肺地喊道。

简季安跪在一旁，面色惨白。他轻轻合上云父的双眼，沉声道："云大人放心，本宫...必不负所托。"

云韵伏在父亲身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三年前他逃离京城，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三年后他回来了，却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在怀中...

"阿韵..."简季安轻抚他的背，"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刺客很可能是皇兄派来的，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云韵抬起头，眼中的悲痛渐渐化为决绝："我知道证据在哪。"

他在书房的多宝阁上按下一个隐蔽的机关，一块墙板无声滑开，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中放着几封信和一本账册。

简季安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凝重："皇兄竟然...私通北狄，还挪用军饷...这些足够定他谋反之罪了！"

云韵擦干眼泪："现在怎么办？"

简季安沉思片刻："皇兄既然敢刺杀云大人，说明他已经狗急跳墙了。我们必须立刻联络王统领，秘密入宫。"他握住云韵的手，"但此行凶险万分，你..."

"我说了，你在哪，我在哪。"云韵坚定地说。

简季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点点头："好。那我们就一起去会会我那位...好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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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