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的山路比云韵想象的更为崎岖。连日的急行军让三十轻骑人困马乏，已有五人在途中坠马受伤，不得不留在沿途村落养伤。第三日黄昏，当云韵终于看到陇西大营的旗帜时，队伍只剩下二十三人。

"大人，前面就是陇西大营了。"亲卫指着远处的营寨低声道。

云韵点点头，勒住马缰。连日奔波让他的旧伤隐隐作痛，左肩像是被火烧一般。他下意识摸了摸藏在衣领下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

"派两个人先去通报，就说云家次子云韵求见周都督。"

亲卫领命而去。云韵下马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观察着远处的军营。陇西大营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营寨布局严谨，可见周毅治军之严。若能得他相助，简季安就有救了。

不多时，亲卫带着一队骑兵返回。为首的将领抱拳行礼："云将军，周都督有请。"

云韵整顿衣冠，随那将领进入大营。一路上，他注意到营中士兵个个神情肃穆，巡逻队伍往来频繁，戒备森严得异乎寻常。

中军大帐前，周毅已亲自出迎。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将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从额角延伸到下巴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

"云贤侄！"周毅热情地迎上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云韵行礼道："周都督，家父常提起您，说您是他最敬佩的同僚。"

周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大笑："云老将军过誉了。来来来，进帐说话。"

帐内已备好酒菜。周毅亲自为云韵斟酒："贤侄远道而来，必有要事。"

云韵没有碰酒杯，直截了当道："周都督，皇上驾崩，皇长子秘不发丧，还污蔑太子谋反。太子现在被困京城外，危在旦夕。韵此来，是求都督出兵勤王。"

周毅的笑容僵在脸上："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云韵取出赵明远给的密信，"这是边境赵将军的亲笔信，请都督过目。"

周毅仔细阅读信件，面色越来越凝重。良久，他长叹一声："若真如此，确实该出兵。但..."他犹豫片刻，"贤侄有所不知，三日前我已收到皇长子手谕，说太子谋反，命我按兵不动，违者以谋反论处。"

云韵心头一紧："都督相信太子会谋反吗？"

周毅摇头："太子仁厚，断不会如此。但手谕上有玉玺印，我若抗命..."

"玉玺可能被皇长子控制了。"云韵急道，"都督，太子乃国之储君，若他有失，安流必乱！北狄已在边境集结大军，就等我国内乱好趁虚而入啊！"

周毅沉思良久，突然问道："贤侄与太子...交情匪浅？"

云韵一怔，谨慎回答："曾有幸在东宫伴读。"

"难怪你如此着急。"周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拍案道，"好！我周毅今天就赌上一把！陇西军五万精锐，三日后开拔勤王！"

云韵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多谢都督！"

"先别急着谢。"周毅扶起他，"大军开拔需要准备，贤侄不妨先在营中休息。我看你脸色不好，让军医看看吧。"

云韵确实感到疲惫不堪，便点头应下。周毅命人带他去客帐休息，又安排了军医为他诊治。

军医是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检查完云韵的伤势后连连摇头："将军这伤再不好好调养，怕是要落下病根。"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又熬了一碗苦药让云韵服下。

药力发作，云韵很快昏昏欲睡。临睡前，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想着简季安现在不知怎样了，是否安全...

"云将军！云将军！"

急促的呼唤将云韵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发现帐外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

"怎么回事？"云韵抓起床边的佩剑。

亲卫慌张地冲进来："大人，不好了！周毅要杀我们！"

云韵大惊："什么？"

"刚才属下起夜，偷听到周毅和副将谈话，说已经派人去给皇长子报信，要把我们全部拿下..."

话音未落，一支箭穿透帐布，正中亲卫后心。亲卫瞪大眼睛，缓缓倒下。

云韵迅速披甲执剑，冲出帐外。营地已乱作一团，他的亲卫们正与陇西军厮杀。远处，周毅骑在马上，冷笑着看向这边。

"周毅！你什么意思？"云韵厉声喝问。

"云韵，要怪就怪你父亲！"周毅狞笑道，"当年若不是他在先帝面前进谗言，我兄长怎会被满门抄斩？今日你自投罗网，正好报仇！"

云韵这才明白，周毅与父亲的"旧交"竟是血仇！难怪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原来早有预谋。

"放箭！"周毅一声令下，数十支箭矢向云韵射来。

云韵挥剑格挡，但仍有几支箭擦过他的手臂和大腿。他咬牙冲入战团，与幸存的亲卫汇合。

"大人，我们被包围了！"一名亲卫满脸是血地喊道。

云韵环顾四周，陇西军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二十三名亲卫，现在只剩下不到十人还在苦苦支撑。

"跟我来！"云韵发现西面防守较为薄弱，带领众人拼死突围。

箭矢如雨，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下。当云韵终于冲出营门时，身边只剩三人。他们抢了几匹马，趁着夜色向山林逃去。

身后追兵的火把如一条长龙，紧咬不放。云韵的右腿被箭射中，鲜血不断涌出，意识开始模糊。他只能死死抱住马脖子，任由战马带着自己在山路上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云韵终于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几个人影向自己跑来...

再次醒来时，云韵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腿上箭伤已被处理过，缠着干净的布条。

"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

云韵转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林月？！你怎么在这里？"

林月端着一碗药走过来："你走后第二天，我就偷偷跟来了。想着万一你们需要医师..."她扶起云韵，把药碗递到他嘴边，"喝了吧，能退烧。"

云韵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滚烫。他乖乖喝下苦药，问道："我的亲卫..."

"只找到两个活着的。"林月神色黯然，"其他人都..."

云韵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那些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好兄弟，如今却因他的判断失误而丧命...

"别自责了。"林月轻声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周毅的人还在搜山，这里不安全。"

云韵勉强坐起身："我们这是在哪儿？"

"猎户的山屋，暂时安全。"林月帮他检查腿伤，"幸好箭上没毒，但你需要静养几天。"

"没时间了。"云韵咬牙道，"简季安危在旦夕，我必须尽快赶到京城。"

林月瞪他："你这样怎么去？还没到山下就会流血而死！"

云韵摸出胸前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一定有办法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林月迅速抄起一把柴刀，警惕地盯着门口。

"是我。"沈夜的声音传来，随即门被推开，他带着两名云韵的亲卫走了进来。

"沈夜！"云韵又惊又喜，"你怎么..."

"听说你去了陇西大营，我就知道要出事。"沈夜蹲到云韵面前，"周毅那老狐狸早就投靠皇长子了。太子殿下让我来找你，没想到半路遇到林月这丫头..."

林月哼了一声："谁要你找？我自己就能照顾好他。"

沈夜没理会她的抱怨，正色道："云大人，情况不妙。皇长子已经公开宣布太子谋反，还出示了所谓的'遗诏'，说皇上传位给他。"

云韵心头一沉："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被困在城外的青云观。皇长子派了重兵包围，随时可能强攻。"沈夜压低声音，"殿下让我告诉你，千万别去京城，立刻回边境。"

云韵苦笑："我现在这样子，哪也去不了。"

沈夜检查了他的伤势，皱眉道："确实麻烦。不过..."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我有个计划。"

地图上标注着一条通往青云观的隐秘小路。沈夜解释道："这条路人迹罕至，可直达青云观后山。若我们能突破包围，或许能救出殿下。"

云韵仔细研究地图，突然问道："青云观离皇陵有多远？"

"不到十里。"沈夜疑惑道，"问这做什么？"

云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长子既已宣布皇上驾崩，那灵柩必在皇陵。若我们能证明皇上死因有疑..."

"就能推翻皇长子的谎言！"沈夜恍然大悟，"但皇陵守备森严，如何进去？"

云韵思索片刻："我有办法。不过需要先见到太子殿下。"

计划已定，众人开始准备。林月为云韵重新包扎伤口，沈夜则去联络其他潜伏在京城附近的同伴。

三日后，云韵的伤势稍有好转，便坚持启程。他们昼伏夜出，避开官道和巡逻兵，向青云观潜行。

途中，云韵从当地村民口中得知，皇长子简季平已自立为帝，三日后将在太庙举行登基大典。而太子简季安则被污为谋害先帝的逆贼，天下通缉。

"必须在大典前救出殿下。"云韵忧心忡忡，"否则木已成舟，再难挽回。"

第五日深夜，他们终于抵达青云观后山。从山顶俯瞰，可见观外密密麻麻全是火把，足有上千士兵将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正面突破不可能。"沈夜低声道，"只能从后山悬崖下去。"

悬崖陡峭，几乎垂直。云韵腿伤未愈，攀爬极为困难。几次险些坠落，全赖沈夜和林月相助才化险为夷。

当他们终于潜入道观时，天已微明。观内寂静无声，只有几处房间亮着灯。沈夜打晕一个巡逻的侍卫，换上他的衣服前去探路。

不多时，他匆匆返回："找到了！殿下在东厢房，被软禁着。门外有八个守卫，都是高手。"

云韵思索片刻，突然问："这观里可有厨房？"

林月点头："有，我刚才看到了。"

"好。"云韵露出决然的神色，"林月，你懂医术，知道什么药能让人昏迷不醒吧？"

林月会意，立刻去了厨房。不多时，她带回一包白色粉末："掺在水里，无色无味，半刻钟见效。"

云韵将药粉交给沈夜："想办法下在守卫的早饭里。"

沈夜领命而去。云韵则带着林月悄悄靠近东厢房，潜伏在假山后等待时机。

天光渐亮，道观开始有了人声。守卫换班，新来的八人接过同伴送来的早饭，大口吃起来。

不到半刻钟，药效发作。守卫们一个个倒地昏睡。云韵立刻带人冲向东厢房。

"谁？"房内传来简季安警惕的声音。

"殿下，是我。"云韵轻声回应。

房门猛地打开，简季安站在门口，满脸难以置信："阿韵？！"

三个月不见，简季安憔悴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但看到云韵的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云韵刚要行礼，就被简季安一把抱住："你还活着...我以为你..."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牵动了云韵的伤口。他闷哼一声，简季安这才发现他满身是伤。

"怎么回事？"简季安脸色大变。

"说来话长。"云韵简短解释了陇西之行的失败，"殿下，我们必须立刻离开。皇长子三日后就要登基了。"

简季安神色黯然："我知道。但外面有上千士兵，如何突围？"

"从后山走。"云韵指向悬崖方向，"我已安排人在山下接应。"

众人正准备离开，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和兵刃相接的声响。

"不好！"沈夜从窗口张望，"有人发现守卫昏迷，正在搜查全观！"

简季安当机立断："分开走！沈夜，你带林姑娘先走，我和阿韵断后。"

沈夜还想说什么，林月已经拉住他："别磨蹭了！跟我来！"两人迅速向后山方向跑去。

简季安拉着云韵躲进一间暗室。暗室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云韵能感觉到简季安的呼吸喷在自己颈间，温热而急促。

"你不该来的。"简季安低声道，"太危险了。"

云韵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暗室的门被猛地拉开！

"找到你们了。"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云韵抬头，看到一张与简季安有七分相似的脸——皇长子简季平。

简季平身后站着数十名侍卫，刀剑出鞘。沈夜和林月也被押了回来，满脸是血。

"皇兄。"简季安将云韵护在身后，"你要的是我，放了他们。"

简季平冷笑："我的好弟弟，到现在还逞英雄？"他一挥手，侍卫们一拥而上，将众人制服。

云韵腿伤发作，无力反抗，很快被按倒在地。简季安挣扎着想去救他，却被简季平亲自一脚踹在膝窝，跪倒在地。

"带走！"简季平厉声道，"太子押回京城大牢，其他人...就地处决！"

"不！"简季安厉声喝道，"皇兄，你若敢杀他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简季平俯身捏住简季安的下巴："放心，你不会做鬼。三日后我的登基大典上，你会'畏罪自尽'，成全我的贤名。"他转向云韵，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至于云将军...我会好好'款待'他的。"

云韵被粗暴地拖起来，与简季安分开。在被押出观门前的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简季安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等我。"

简季安被押走后，云韵、沈夜和林月被关在青云观的地牢里。阴暗潮湿的地牢中，三人遍体鳞伤，情况堪忧。

"对不起..."云韵自责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沈夜摇头："大人别这么说。我们还没完蛋呢。"他从鞋底摸出一把小刀，"刚才趁乱藏的。"

云韵眼前一亮："能撬开锁吗？"

沈夜试了试，摇头："太粗了。不过..."他看向牢门外的守卫，"或许能用别的办法。"

正说着，牢门突然打开，简季平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都出去。"简季平命令道，"我要单独和云将军谈谈。"

侍卫们退下后，简季平踱步到云韵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就是你，让我那弟弟魂牵梦萦？"

云韵沉默不语。

简季平突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知道吗？我从小就嫉妒季安。父皇宠爱他，臣子敬重他，连我最心爱的女人都爱慕他！"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现在，他终于有一样东西要失去了..."

云韵呼吸困难，眼前发黑。沈夜和林月拼命撞击牢门，却被外面的侍卫拦住。

就在云韵即将昏迷的瞬间，简季平松开了手。云韵剧烈咳嗽着，大口喘息。

"别急，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简季平冷笑道，"明日午时，你和你的同党将在京城广场被凌迟处死。而季安...会在我的登基大典上，'羞愧自尽'。"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三人在地牢中。

"疯子..."林月颤抖着说，"他完全疯了。"

云韵摸着脖子上的淤痕，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酉时。"沈夜判断道。

云韵思索片刻，压低声音："我有个计划，但很危险..."

夜深人静时，沈夜突然大声呻吟起来："啊！我的伤口...好痛..."

守卫不耐烦地喝道："闭嘴！"

"他伤口感染了！"林月惊慌地喊道，"会死人的！"

守卫犹豫了一下，打开牢门查看。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沈夜猛地用藏起的小刀刺入他的咽喉！

守卫无声倒地。沈夜迅速取下他的钥匙，解开三人的镣铐。

"按计划行事。"云韵低声道，"沈夜去救太子，林月去皇陵查先帝死因，我去引开追兵。"

"不行！"林月反对，"你腿伤这样，怎么跑得动？"

云韵从守卫身上取下佩剑："总比坐以待毙强。"

三人悄悄溜出地牢。青云观内守卫不多，他们顺利潜出。在分道扬镳前，云韵拉住沈夜："一定要救出殿下。"

沈夜郑重点头："放心。大人你也保重。"

林月突然塞给云韵一个小瓶："七日续命丹，拿着。"

云韵想推辞，林月已经转身跑远了。他只好将药瓶收好，向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边已现曙光。云韵故意暴露行踪，引来了大批追兵。他边战边退，将追兵引向远离京城的方向。

箭矢如雨，云韵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当他终于被逼到一处悬崖边时，身后已是万丈深渊。

"投降吧，云将军。"追兵首领喊道，"皇长子说了，只要你供出太子同党，可免一死。"

云韵冷笑一声："告诉简季平，他永远不配做皇帝！"说完，他纵身跃下悬崖！

追兵们冲到崖边，只见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哪还有云韵的身影？

与此同时，京城大牢内，沈夜成功找到了简季安。当他把云韵的计划告诉简季安时，这位一向冷静的太子瞬间红了眼眶。

"他怎么能...这么傻..."简季安声音哽咽。

沈夜递给他一封信："这是云大人让我转交给您的。"

简季安颤抖着打开信，上面只有简短几行字：

"季安：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

不要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安流可以没有云韵，但不能没有你。

愿你平安。

——阿韵"

简季安将信紧紧贴在胸口，泪水终于决堤而下。他猛地站起身，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沈夜，带我去皇陵。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简季平的真面目！"

悬崖下的深潭中，云韵挣扎着爬上岸。他浑身是伤，左腿几乎不能动弹。林月的药瓶奇迹般地还在怀中，他倒出一粒续命丹吞下，勉强止住了内脏出血。

望着京城方向，云韵喃喃自语："季安...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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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