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高中的九月永远裹挟着暑气。
彭羽清攥着书包带穿过操场时，校服第二颗纽扣正硌着锁骨。她数着沥青路面上的裂缝，听着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忽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撞了一下。帆布包带狠狠勒进肩膀，她踉跄着扶住梧桐树，看见三个染着蓝紫色头发的女生正嬉笑着围上来。
"新来的？"最前面的女生叼着棒棒糖，耳钉在阳光下晃出冷光，"叫什么名字？"
彭羽清垂眸盯着对方磨破边的帆布鞋，沉默着往后退了半步。她知道这是开学第三天的例行"问候"——从昨天起，就有学姐指着这几个人说，那是高二的孔晚贝和她的小团体。
"装什么清高？"染蓝发的罗芝宁突然伸手扯她的书包带，"听说你是全市前十考进来的？拽什么——"
话音未落，彭羽清的书包突然被扯落在地。素描本、错题集散落一地，最底下的抗抑郁药瓶滚到孔晚贝脚边。空气瞬间凝固，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蜜蜂。
"哟，还是个病秧子？"孔晚贝弯腰捡起药瓶，挑眉读着标签，"盐酸舍曲林...你有抑郁症？"
周围响起低低的笑声。彭羽清感觉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晚母亲抹着眼泪说"去了新学校要好好交朋友"，想起哥哥彭叶兮塞给她的薄荷糖还在书包侧袋，此刻却连伸手去拿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停了。
"喂，那边的！"
带着少年气的呵斥从右侧篮球架传来。彭羽清抬头，看见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生单手持球，微粉碎盖下的狐狸眼眯成锋利的线："欺负新生很有意思？"
是刚才在球场上看见的人。她记得他投篮时手腕扬起的弧度，记得他和队友击掌时露出的虎牙——此刻那抹虎牙正被他咬在齿间，眼神像随时会扑上来的狼。
孔晚贝转身时笑得张扬："卢夜霖，什么时候轮到你管闲事了？"
"路见不平。"卢夜霖把篮球往地上一砸，大步走过来。彭羽清注意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敞开着，露出冷白的锁骨，和自己刚才被硌疼的位置几乎重叠。
罗芝宁阴阳怪气地吹了声口哨："卢少英雄救美啊？听说你上个月把高三的混混打进医院——"
"那是他们先动的手。"卢夜霖站在彭羽清身前，校服后领还沾着汗渍，"现在换你们动手？"
空气里浮动着蝉鸣的燥热。彭羽清盯着卢夜霖后颈新生的绒毛，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逐渐被对方的体温掩盖。这是她第一次离陌生人这么近，近到能看见他耳后淡淡的胎记，像片小枫叶。
"呵，走着瞧。"孔晚贝踢开脚边的药瓶，转身时撞了下卢夜霖的肩膀。罗芝宁和龙禾梦跟在后面，故意用包带勾住彭羽清的脚踝，她踉跄着往前栽，却被卢夜霖反手拽住手腕。
"站稳。"他的声音带着不耐，却在接触的瞬间迅速松开手。彭羽清弯腰捡东西时，看见他 sneakers 鞋尖有道新鲜的擦痕，像片被踩扁的月牙。
"谢谢。"她把药瓶塞进书包最深处，指尖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的温度。
卢夜霖哼了声，弯腰帮她捡起素描本："画的什么？"
摊开的纸页上是只振翅的蝴蝶，翅膀边缘泛着淡紫色阴影。彭羽清想夺回来，却见他挑眉道："挺像那么回事。"
"卢夜霖！训练了！"远处有人喊。他把本子塞回她怀里，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她的齐肩短发："别惹她们，不是什么好人。"
上课铃响起时，彭羽清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窗外的香樟树正簌簌落着叶子，她盯着黑板右上角的时钟，数到第37声蝉鸣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卢夜霖叼着根冰棍晃进来，在全班视线中坐到倒数第二排——正好在她斜前方。
"同学们安静下，"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来，"这是转学生白冉青，来自我介绍一下。"
站在门口的女生穿着oversize白衬衫，日系短发被风吹得翘起，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大家好！我喜欢画画，以后请多多指教~"
彭羽清注意到她左腕上戴着串草莓晶手链，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当白冉青抱着课本经过她座位时，草莓晶突然勾住了她的书包带，两人同时弯腰，额头"咚"地撞在一起。
"啊！对不起！"白冉青手忙脚乱地解开手链，"你没事吧？我叫白冉青，你呢？"
少女的指尖带着橡皮屑的味道，温温软软地拂过她手背。彭羽清往后缩了缩，却被对方直接握住手腕："呀，你手腕都红了！是不是刚才被拽的？"
"没......"
"怎么可能没事！"白冉青从帆布包里翻出创可贴，"我有低血糖，所以总带着医药包——你等等，这个草莓图案的超可爱！"
教室前排传来憋笑的声音。彭羽清看着对方认真地给自己包扎，忽然发现她左眼尾有颗小痣，像落在雪地上的红豆。
"好了！"白冉青满意地拍拍手，"我坐你前面哦~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她的声音像玻璃杯里的气泡水，咕嘟咕嘟地漫进闷热的教室。彭羽清听见前排男生小声议论"白冉青是隔壁班白承洁的妹妹"，看见卢夜霖转着笔回头，狐狸眼在阳光下眯成狡黠的线："你们挺熟？"
"刚认识呀！"白冉青晃了晃草莓晶手链，"对了，刚才谢谢你帮羽清解围哦~"
卢夜霖挑眉："羽清？你们都这么快了？"
彭羽清指尖一颤。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喊她的名字，从白冉青嘴里说出来，像含着颗水果糖，甜津津的。
午休时，彭羽清躲在操场角落的银杏树下吃药。
她数着药片在舌尖融化的苦味，听见篮球架方向传来喧闹。卢夜霖正在和队友抢球，白承洁抱着水瓶坐在旁边喊"哥你传球啊"，易君屿靠着树玩手机，丁可维叼着根草晃悠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对方笑着推她肩膀。
"找到你啦！"
白冉青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水杯。少女举着两个饭团跑过来，短发被汗水粘在额角："猜你没去食堂！给你带了金枪鱼的~"
"我......不饿。"彭羽清想藏起药瓶，却被白冉青直接塞进她手里："吃点嘛！我早上画水粉画到凌晨，现在饿死啦——"
她撕开包装纸的声音像小兽磨牙，彭羽清盯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忽然想起家里养过的仓鼠。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书包，摸出颗水果糖递过去。
"哇！是橘子味的！"白冉青眼睛发亮，"我超喜欢橘子！你怎么知道？"
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在少女发顶织出金色的网。彭羽清低头剥糖纸，听见自己轻轻说："看你手链......像草莓，以为你喜欢甜的。"
"笨蛋，草莓晶是招桃花的！"白冉青晃着手腕笑，"不过橘子味也很好啦~呐，给你看我的秘密基地！"
她拽着彭羽清跑到操场西侧，推开储物间生锈的铁门。墙面上贴满了涂鸦，角落堆着画架和颜料桶，靠窗的桌子上摆着半干的向日葵。
"这是我发现的！"白冉青踩着椅子去关窗，"晚上偷偷来画画超有感觉——啊！"
椅子突然摇晃，彭羽清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一起摔在堆着旧垫子的角落。白冉青的头撞在她锁骨上，发出闷闷的"唔"声，草莓晶手链硌着她手腕，却有种奇异的温暖。
"没事吧？"彭羽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没事......"白冉青抬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羽清你闻起来像薄荷糖......"
储物间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噤声，彭羽清看见白冉青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她想起刚才画的那只蝴蝶，想起卢夜霖球鞋上的月牙痕，忽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记忆里母亲摔碎瓷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砰！"
铁门被猛地推开。孔晚贝叼着根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罗芝宁和龙禾梦。白冉青迅速爬起来，把彭羽清护在身后："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孔晚贝吐了口烟，烟雾模糊了她艳丽的五官，"昨天没收拾够，今天还敢躲这儿？"
罗芝宁晃着手机："刚才那下摔得挺亲热啊，要不要发去校论坛？让大家看看学霸的真面目？"
彭羽清看见屏幕里模糊的画面，是她们摔倒时的角度，看上去像在接吻。她感觉胃里翻涌起恶心，指尖开始不受控地发抖——这是发病的前兆，她知道。
"发啊，"白冉青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摸出美工刀，"不过先看看这个？"
刀刃在阳光下划出冷光。孔晚贝挑眉："你以为我会怕——"
"当然不怕，"白冉青歪头，草莓晶在手腕上晃出红光，"但你裙子拉链要是断了，校领导会不会怕？"
空气瞬间凝固。彭羽清这才注意到，白冉青的刀尖正抵在孔晚贝连衣裙的拉链上，只要轻轻一挑......
"白冉青，你他妈——"
"我怎样？"少女笑得无辜，"要不我们赌赌看，是你的裙子先破，还是我的刀先划花你的脸？"
罗芝宁拽了拽孔晚贝的袖子。远处传来上课铃，龙禾梦低声说："快上课了......"
"算你们狠。"孔晚贝甩了下头发，转身时撞翻了颜料桶，"下次再让我看见——"
"随时奉陪~"白冉青挥了挥美工刀，直到她们走远才瘫坐在地上，"呼......吓死我了，其实我根本不敢划......"
彭羽清盯着她发白的指节，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白冉青的掌心有淡淡的铅笔灰，混着橘子糖的甜味，像团融化的阳光。
"谢谢。"她听见自己说。
白冉青抬头，眼尾的痣在汗湿的皮肤下泛着柔光："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呀~"
朋友。这个词像颗薄荷糖，在舌尖炸开清冽的甜。彭羽清想起刚才卢夜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白冉青递来饭团时指尖的温度，忽然发现校服第二颗纽扣不再硌人，连远处的蝉鸣都变得温柔起来。
下午的美术课上，白冉青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
「放学后去天台看晚霞呀~」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团墨渍，像颗落在宣纸上的草莓。彭羽清抬头，看见前排的卢夜霖正转着笔冲她挑眉，窗外的香樟叶沙沙作响，把九月的阳光剪成了碎金。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草莓晶手链，忽然想起储物间墙上的涂鸦——不知是谁用荧光笔写着：夏天永远不会结束，只要你敢抬头看。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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