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刃藏锋

沈怀书的病慢慢好起来了，但偶尔也听得到几声轻咳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书房时，沈怀书正在临摹《兰亭集序》。青梅捧着鎏金托盘快步进来，盘中央躺着张烫金请柬，素白缎面上题着清雅的行书。

青梅靖安王世子送来的

青梅说是三日后在揽月阁办赏雪诗会。

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沈怀书搁下狼毫，指尖抚过请柬上"浴秋谨邀"四字——那字迹清隽秀逸，与记忆中那个总爱偷塞点心给他的少年如出一辙。

"啪"的一声，请柬被剑鞘挑落在地。燕衡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

燕衡能去吗？你们皇家子弟不都是勾心斗角吗

青梅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凉气

青梅燕护卫……慎言！！

燕衡并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反而直直地看着沈怀书，等着对方的回答

沈怀书轻笑一声

沈怀书无妨

沈怀书说的也是，皇家子弟，各个都是勾心斗角。浴秋本性纯良，并无不妥。

沈怀书诗会有燕护卫在，怕也是没人伤的到我了

燕衡纯良？

燕衡很顺手地拿起来桌上的蜜枣

燕衡能在王府长大的，能有几个真傻？

青梅燕护卫……！！！慎言啊！慎言！

青梅看看沈怀书，又看看燕衡，沈怀书表情依然温和，燕衡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世子殿下是疯了吗？说出这种话都不生气！？

青梅在府里待了有段时间，自家世子虽说温柔，但也不是没脾气，该罚还是要罚，但面对这位莽撞的护卫，沈怀书的脾气好像没有下限。

沈怀书放心好了，我有分寸

燕衡随你

沈怀书燕护卫

沈怀书突然想到什么

燕衡怎么了？

沈怀书三日后诗会，在靖安王府举办，记得守规矩，京城的读书人都会去，还有几位达官显贵家的儿子，莫要丢了敬德王府的面子

燕衡嗤笑一声

燕衡哟，小世子，怕我给你丢人？

燕衡把手撑在沈怀书桌前，身体微微倾斜，盯着沈怀书

沈怀书燕护卫这般没规矩，天下忍的了你的，怕只有我沈怀书一人了

沈怀书看了看燕衡剑上挂着的一小块羊脂玉，眼中闪过一起光亮

燕衡那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世子殿下了

沈怀书不必

沈怀书轻笑

……

时间来到中午

燕衡和往常一样栖在屋顶，无意中听到青梅和另一位侍女的谈话

侍女当真如此？

青梅千真万确！

青梅那燕衡简直就是……无赖！明明是世子殿下救了他的命，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救命恩人呢

燕衡听到“无赖”二字，刚想跳下屋顶教训教训她们两个，但听到后面的话，又愣了一愣

侍女世子殿下也太宽容了吧……

青梅那可不是！都没限度了，你那是没听见燕衡今天说的话，大逆不道！你知道世子殿下说什么吗，他说无妨！

燕衡朝着她们的方向扔了个石子

燕衡喂

青梅看到燕衡，不禁打了个寒颤

燕衡你们就这么嚼你们世子殿下的舌根子？

侍女快走快走！

那小侍女看到燕衡，拉起青梅就要跑

燕衡并没有乘胜追击，反倒是思考起了她们的话

从沈怀书救了自己开始，到答应自己无理的要求，再到给自己雪蟾丸救命，以及平时无底线的包容……

他忆起那日自己醉酒后大闹书房，将《礼记》撕了半册垫桌脚，沈怀书竟只是轻叹一声"暴殄天物"，又命人取了新册补上。这般纵容，便是对亲弟弟也不过如此。

他想了想，自己平时说话做事的确荒唐无度，又时常大逆不道，这个整天把《礼记》挂在嘴边的世子居然次次原谅？

这沈怀书是个傻子？？

这是燕衡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正午的太阳炙烤着燕衡的神经。

日光晒得瓦片微微发热，燕衡坐在屋顶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越想越不对劲——自己一个江湖浪子，说话没规矩，做事没分寸，沈怀书堂堂世子，怎么就对他这么纵容？

侍女燕护卫！

侍女在庭院中仰头唤他，手中捧着描金食盒

侍女世子命我送些酸梅汤来。

燕衡翻身跃下，衣袂翻飞间惊起檐下栖雀。他掀开食盒盖子，琉璃碗中紫红的汤汁浮着薄荷叶，青翠欲滴。这般精细，分明是照着他口味调的，自己不喜欢喝茶，他还特意送了酸梅汤。

燕衡世子可说什么了？

燕衡状若随意地问道，指尖却无意识摩挲着碗沿。

侍女犹豫片刻，小声到:

侍女世子只说...虽说是冬日，但正午也不宜在屋顶待的过久……

燕衡手上一顿。这种说辞，倒像是那书呆子会说的话。他仰头饮尽酸梅汤，酸甜冲散了胸中燥热，却浇不灭心头那点莫名的焦灼。

推开书房雕花门扉时，沈怀书正在临《灵飞经》。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温声道：

沈怀书燕护卫

沈怀书有事？

燕衡大剌剌坐在书案对面，将空食盒往案上一搁：

燕衡小世子，我有事问你

狼毫在宣纸上微微一顿，沈怀书搁笔抬眸。夏日光影透过冰裂纹窗棂，在他素白中衣上投下斑驳竹影。他伸手将青瓷笔洗往右移了半寸，这才含笑道：

沈怀书但说无妨

燕衡屈指敲击案面，震得镇纸轻颤

燕衡我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

这句话点到了沈怀书的心头。

沈怀书不自觉的抬头看了看燕衡剑上的羊脂玉

他若无其事地执起越窑秘色茶壶，碧绿茶汤注入盏中，水声泠泠如漱玉：

沈怀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燕衡说人话！

沈怀书你性子直

茶盏推至燕衡面前，沈怀书指尖沾了滴溅出的茶水，在案上画了个圈

沈怀书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强上百倍。

燕衡盯着那圈水痕渐渐晕开，忽然倾身向前：

燕衡你就不怕我另有所图？

他腰间短剑"铿"地撞上案几，惊飞了窗外一只蜻蜓。

沈怀书浅笑，对上他的目光

沈怀书燕护卫会吗

燕衡……

很显然，燕衡不会

知恩图报，这救命之恩，他是一定要还的

沈怀书那诗会..……

燕衡知道知道！

燕衡不耐烦地摆手

燕衡守规矩，不给你丢人！

他转身欲走，忽又回头

燕衡喂，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沈怀书答过了

燕衡这世间直来直去的人多了，世子殿下要挨个宽容吗

沈怀书……

沈怀书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燕衡……说人话

沈怀书明日告诉你

沈怀书并没打算告诉他真相，除了救命恩人这个理由，他想不出其他能把燕衡留在府上的法子。

或者说……他想等燕衡自己认出来他

冬天了，雪夜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