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文

我第一次见到裴宴时，正被父皇罚跪在乾清宫的汉白玉阶前。深秋的风裹着银杏叶扑在脸上，我倔强地昂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罚，原因无他，不过是又把太傅气到摔了书简。

"公主殿下好骨气。"清泠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抬眼望去，玄色锦袍的男子立在廊下，腰间玉佩随动作轻晃，眉眼生得极好，偏偏嘴角挂着三分似有若无的笑意，"跪了两个时辰，膝盖可还受得住？"

我冷哼一声别过脸："要你管。"话音未落，那人已经走到跟前，广袖带起的风里有松烟墨的香气。他屈指弹了弹我发间歪斜的步摇："三日前在御花园，也是这般把九公主推到水里的？"

我猛地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原来他就是新科状元裴宴，听说殿试时以一篇《治国策》惊才绝艳，被父皇钦点为头名。此刻他站在光里，身影却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带着说不出的疏离。

"她活该！"我梗着脖子，"谁让她偷我的玉镯。"裴宴忽然蹲下身，指尖挑起我散落的发丝："公主可知，这天下最无用的便是骄纵？"他的气息扫过耳畔，我却莫名从他眼底看到一丝怜悯，"令堂若是还在..."

"住口！"我失控地挥开他的手，眼眶瞬间通红。母后去世那年我才六岁，这些年父皇忙于政务，连见我一面都成了奢侈。裴宴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怔了怔后突然笑了："明日巳时，御书房。"

"我不去！"

"由不得公主。"他起身整了整衣袖，"陛下命我做公主的伴读，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那之后的日子，成了我的噩梦。裴宴每日变着法子折腾我，晨读时故意把书简藏起来，骑马时突然抽走我的马鞭，甚至在我逃课时，带着侍卫将我从御膳房揪出来。有一次我气得将砚台砸向他，墨汁溅在他雪白的衣袍上，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擦拭，眼底笑意更浓："公主这脾气，倒像只炸毛的野猫。"

可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期待每日的相处。看他在阳光下写字时垂落的睫毛，听他讲民间趣事时温润的嗓音，甚至盼着他故意调侃我，好能多看几眼他眼中的光。直到上元节那日，他带着我偷偷溜出皇宫，在花灯如昼的长街上，为我买下一盏兔子灯。

"裴宴，你说父皇是不是很讨厌我？"我捏着灯穗，看他侧脸被烛光照得柔和。他沉默良久，伸手将我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陛下只是...不擅表达。"他的手指带着薄茧，擦过脸颊时痒得我心跳漏了一拍。

回宫的路上，他忽然停住脚步。月光洒在他肩头，像是披了层银纱："阿昭，明日我要出征了。"我手中的兔子灯差点落地，看着他腰间新换的玄铁剑，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北境战事吃紧，朝廷要派新的将领前去。

"为什么是你？"我攥住他的衣袖，"你是文臣！"裴宴抬手覆在我手背上，声音低沉："因为只有我去，才能护住你想要的太平。"他的掌心滚烫，却灼得我眼眶发酸，"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塞北的雪。"

那一夜，我站在宫墙下，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三年。

三年间，我每日都在等裴宴的消息。看着宫墙外的柳树抽芽又落叶，听着宫女们窃窃私语说状元郎在战场上如何骁勇，可他始终没有回来。直到那日，我在御书房撞见父皇与丞相密谈，听到"裴宴通敌"四个字，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

"不可能！"我冲进去时，父皇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丞相将一叠密信推到我面前，字迹确实是裴宴的，可那些语气冰冷的叛国言论，与记忆中那个总爱调侃我的少年判若两人。

"阿昭，你该长大了。"父皇揉着眉心，"裴宴已被北狄王招为驸马，他将我军布防图尽数泄露，如今北境危在旦夕。"我死死盯着那些信，突然想起裴宴出征前说的话——"只有我去，才能护住你想要的太平"。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我连夜潜出皇宫，循着记忆中裴宴留下的暗卫联络方式，找到了他在京城的秘密据点。当暗卫首领将一卷血书交给我时，月光正好照在上面斑驳的字迹上："阿昭亲启，若我身死，勿信一切。"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去北境，为何要用三年时间假意投敌。可等我带着证据赶回皇宫，却只看到漫天的火光。北狄大军破城，父皇带着皇室众人退守冷宫，而裴宴，正立在宫墙之上，玄铁剑指着我。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快点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眼底却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攥着血书一步步走近，看到他衣袍下渗出的血迹，看到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北狄士兵，突然笑了："裴宴，你说过要带我看塞北的雪。"

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喉结滚动："现在...可以了。"话音未落，身后传来破空声。我下意识扑向他，箭矢穿透肩胛的瞬间，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嘶吼。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年上元节，他为我点亮的兔子灯，温暖而明亮。

"阿昭，别睡..."他抱住我，温热的血滴在脸上，"我带你去看雪...我们回家..."

意识消散前，我终于看清他眼底的深情。原来这三年，他从未背叛，所有的隐忍与伪装，不过是为了那句"护住你想要的太平"。而我，终于等到了他的答案。

次日，温暖的阳光轻柔的照在我的脸上。肩膀传来的痛处，让我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强撑这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

“阿昭！！！”一声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紧接着，我就被拥入温暖怀里。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我的阿昭真是争气。”裴宴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看了看他的脸色也很苍白，不自觉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

“眼镜怎么肿了，可是哭了很久？我不是没事了吗？”他低下头，隐忍的看着我，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恐惧，“可是，御医说，你要是今天不醒，你就没有救了。那箭上粹了毒，要不是救治及时，我……”剩余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但是我还看到了他眼里的死志。

“我饿了，阿宴。吃完饭，我请父皇赐婚你我好不好？”我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眼睛突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声音有些颤抖。“阿昭！你的意思是……”

我羞涩的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我饿了。”

他轻轻将我放下，盖好被子，转身僵硬的走出去。

“对，对阿昭饿了，我这就去传饭，嘿嘿！”脸上的笑容逐渐憨包。

“呵呵，憨包！”我看着他同手同脚的走出去，没忍住笑骂了出来，心里想着，门后的宫人是摆设吗？还用你亲自去？罢了，由他去罢。

伤好后，我来到父皇的尚书房门口请赐婚圣旨，却发现他跪在那里。

“裴宴！”我呼出声，快步走过去。

“你……”我一时里竟也不知道怎么说。他微笑的拂过的我的手，“阿昭，我已经向陛下请过圣旨了，但是陛下好像不太同意，但是你不用担心，陛下会同意的。”

“放肆，公主的手也是你能摸的？”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我条件反射的一抖。裴宴没有因为声音而抽回手，反而拉的更紧！

“陛下，微臣心悦三公主，求陛下成全。”

“裴爱卿，你可想好了？做了驸马就不可为官做宰，这是规矩。”父皇浑厚的声音传来。

“是，微臣明白，既然来求娶公主，那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就是过眼云烟。”裴宴的声音更为坚定。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好，朕……”父皇看了看我，我已然跪在裴宴身边。

“昭和，你的想法呢？愿意嫁给他吗？”

“我愿意！”

“好，朕允了。”

三个月后，我和裴宴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父皇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复杂。我将我的放到裴宴的手里。

“昭和自小就娇纵，但是也是公主，吾儿为君，尔为臣。切勿乱了尊卑有序。”

裴宴抬头眼神坚定“微臣明白，我敬她是公主，爱她是自己。”

“那便好，去吧，新的永安伯爵府已经安排妥当！”

“儿臣拜别父皇！”我泪眼婆娑，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昭和，因为你母妃的缘故……”父皇没有说下去，但是我已然明白。

我将身形低了低道了句“儿臣不敢。”

“你现在嫁了人，倒是懂事了！去吧！记得常回宫看看你皇祖母……”

“是，儿臣省的，拜别父皇！”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伯爵府。我坐在华丽的凤凰花轿里，难掩心头苦涩，母妃一辈子都想逃出皇宫，到最后还是不能如愿。

被人扶着进了新房，喜婆婆一道道顺序走下来，我听着觉得心里好乱。感觉像做梦一样。

“阿昭，”一股松墨的香气扑鼻而来，紧接着一根称杆挑起盖头，我的视线终于不受限制。

面前的人被艳红的喜服衬的格外好看。

“阿宴，你真好看。”我笑盈盈地望着他。

“你说的是我的词！”他嘴角微微上扬，温柔的看着我。

“嗯，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