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至少是在自己家里离去,落叶归根地埋葬在我卧室窗外的一颗树下。没过几天,掩埋小月亮的那片地上已经长出了青草。每每回家经过那里,我常常驻足,凝视着那片青草,幻想着会有一只小白猫忽然从树后面窜出来,在草地上翻滚、舒展它的筋骨;半夜三更辗转反侧,就爬起来,站在卧室窗前,遥望那片已然将小月亮覆盖的无影无踪的青草……
等待像融化的蜡油一样漫长。月光从西墙爬到东墙,我数着心跳等待着某种神迹,可直到晨雾漫过窗棂,法阵中央依然毫无动静。
我跪在法阵旁,眼皮愈加沉重。为了保持平衡,手不由得往旁边一撑,结果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把放在上面的瑞瑞的相框摔裂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生理的疼痛让我的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水,可空气中忽然弥漫出熟悉的蓝风铃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我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料,不敢睁眼。
“不是说好不准哭的吗?”
血液在耳膜里轰然作响。我颤抖着伸手去够那片虚无,却只抓住一捧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光。
可我真真切切看到瑞瑞蹲在法阵那里,他身旁还跟着一只小猫。
他捡起那个相框,“奇怪,我的脸为什么这么白?”
那只小猫则用爪子摆弄着我放在法阵上的糖浆瓶子,把它扳倒后就用爪子和尾巴戳着汩汩流出的糖浆,在地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折线。
“张桂源。”他忽然喊我的全名,每次他准备宣布重要决定时都这样,“还记得我问你,你相信平行时空的事情吗?”
此刻,他的影子在晨光里浮动。
“我真的开了家咖啡馆,还有小月亮,”说到这,那只本在舔着糖浆的小猫抬起头“喵呜”叫了一声,“它可是我店里的招牌。每个来我店里的顾客都喜欢逗它。它总爱钻在某个客人的怀里,舒舒服服摊成一个大饼,然后呼噜呼噜的睡觉。”
“我的咖啡馆比这里的还高级呢,还买进了会拉花的机器猫……可惜技艺还有待提升,卡布奇诺泡沫总沾在机械爪上,不过比你强哦。”
“可奇怪的是,自从我去了那里,每天都在下雨,下了都有一个多月了。”
他慢慢走——不对,准确来说是飘——向我,我再次伸出手,想要攥住他的手腕,这一回,温热的触感烫得心脏发疼。我想起左奇函说的法阵,如果思念程度足够深,祈祷者可能会等很久才能见到他想见到的人,因为灵体的具象化需要时间。
他向前踉跄了一下,鼻尖蹭到我的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这个距离能够看清他围裙上微微泛黄的咖啡渍,能数清他眼尾又多了几道猫咪纹,能闻到他袖口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所有的细节,都真实得令人窒息。
“不是说好了不准哭吗?”他又把他的两只手放在我的脸上,“我可不想再在天气预报里听到‘明天有雨,记得带伞’了。”
“好多顾客进来其实都是避雨的,雨伞在地上沥水,害得我每天都得花好久时间拖地,毕竟咖啡馆刚开张不久,也没人来打下手,总不可能让小月亮去干活吧。”
“我可以……”还没说完,瑞瑞就一把捂住我的嘴,“呸呸呸,别瞎说,我还想耳根清净几年呢,没个几十年别来烦我哈!”
“夜里别着凉了,要好好睡觉,别顶着个跟国宝一样的黑眼圈去上班,好难看……”
他看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又忽然噤声。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飘窗,晨雾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的水痕,再收回视线,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消散的蓝风铃香。
我眼前暗了一瞬,低头一看,地板上只有正在干涸的褐色糖浆,蜿蜒成扭曲的折线,自己掌心也沾着粘稠的糖浆。而躺在糖浆旁边的相框上,多了一个用焦糖拉花画成的猫耳朵,刚好在照片里瑞瑞的脑袋上。
要换张照片了,这张瑞瑞的脸都被我每天摸的泛白了。
我想,瑞瑞最后想说的那句话是:
要好好活着。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我拿起查看,原来是给我推送今天的天气预报。
“今天降雨概率为百分之七,请记得携带雨伞。”
玻璃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隐约有柑橘香混在咖啡蒸汽里。
我坐在餐桌前,开始每天夜晚画拉花的练习。
今天运气很好,猫耳朵终于有点接近之前瑞瑞在那家咖啡店拿双倍糖浆画的了。
就这样养成旧习惯,飘雨的夜,我坐在餐厅,他站在我身边可能任何一个地方。偶尔目光相会,好像一个在看上辈子,一个看下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