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在我身后合拢的金属摩擦声像钝刀刮骨。铜钱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烙进皮肉,虎符却在腰间反常地冰凉。通道里弥漫着陈年铁锈和某种动物油脂腐败的混合气味,每爬一步,膝盖就陷进半指厚的淤泥里。
"咔嗒。"
右前方传来机括咬合的轻响,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往左侧翻滚。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进身后石壁,箭尾丝绳在磷火微光中泛着不自然的青绿色——工部军器监特制的淬毒牵丝箭。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透里衣的后背贴在潮湿的通道壁上。
虎符突然震颤着贴向腰侧皮肤,内侧那些血丝般的纹路在黑暗中亮起来。借着微光,看清通道顶部密密麻麻的齿轮组,每个齿尖都泛着蓝汪汪的光泽。手指摸到第七块青铜砖上的凹痕时,整段地面突然下沉。
失重感只持续了心跳两下的时间。后背砸在某种金属网格上,肋骨的钝痛还没传到大脑,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翻身滚落的瞬间,网格下方弹出三排倒刺,最近的一根离眼球不到半寸。
"工部左侍郎的拿手好戏。"虎符上的密文突然扭曲重组,在视网膜上投下"暴雨梨花"四个小篆。铜鼎就在五步之外,鼎耳毒蛇的眼睛用红宝石镶嵌,在磷火中像两滴凝固的血。
东南角那滩血迹还很新鲜,断指上的青玉扳指滚到鼎足旁。太医院令的私印在指根处清晰可见,断口处的皮肉却呈现诡异的紫黑色。铜鼎突然发出蜂鸣,鼎身密文像被无形的手抹去又重写,最终定格为:
【丙辰夜案 鸠羽入酒 七窍流血 焚诏者诛】
喉头发紧,手指刚碰到鼎足,鼎盖突然弹开。紫黑色烟雾喷涌而出的刹那,浸水的披风已经捂住口鼻。铜鼎内部传来纸张燃烧的噼啪声,半页焦黄的诏书残片正卡在机关齿轮间。
"先王笔迹!"
扑过去的动作太急,手背蹭到鼎身烫出一串水泡。残页上的朱砂印玺只剩半角,但"传位于"三个字后面跟着的确实是自己的乳名。铜钱突然从指缝飞出,撞在鼎腹发出清越的金属音。
"叮——"
整个密室的齿轮同时转动。暴雨梨花针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瞬间,虎符自动跳进掌心,不偏不倚卡住主齿轮的咬合处。金属摩擦的火星照亮残页下半部分,七个名字里最后那个"李"字刚映入眼帘,通风管道突然传来三短一长的口哨声。
后颈汗毛倒竖。这是去年上元节自己现编的《踏雪寻梅》变调,当时李思明还抱怨转音太拗口。但此刻管道里传来的调子,第二小节转音早了半拍。
"这调子...不对!"
残页突然被气流卷起,打着旋飞向通风口。扑过去时指尖擦到纸缘,拓印的墨迹在掌心留下半截"赵敬宗"的朱砂批注。管道内壁的抓痕还很新,铁皮接缝处渗下的墨渍沾在袖口,凑近能闻到松烟墨特有的焦苦味。
铜钱在齿轮组间高频震颤,虎符内侧未显完的文字突然渗出鲜血。通风管道深处传来重物拖行的闷响,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谁在拖着条铁链走路。残页已经完全消失在管道深处的黑暗里,只剩拓印的墨迹在掌心发烫。
"陆兄?"
管道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李思明特有的鼻腔共鸣,但"兄"字尾音上扬的调子,是赵府管家请安时的习惯。虎符突然变得滚烫,密室里所有齿轮同时逆转,铜鼎缓缓沉入地底。通风管道口的铁栅栏"咔"地弹开,露出里面新鲜的血指印——小指缺了最末一节,断口处整整齐齐。
铜钱跳回掌心时,管道深处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拓印的"赵敬宗"三个字在手心里渗出血珠,和虎符上的密文渐渐连成一片。通风口吹来的风突然带着松墨香,那味道太熟悉——是李思明总别在耳后的墨锭气味。
"别进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闷咳。铜钱自动嵌入虎符凹槽,暴雨梨花针的机括声从管道深处由远及近。残页的碎片从通风口喷涌而出,像场突如其来的雪,每片上都带着半个血指印。
管道内壁的抓痕突然开始渗血,那些血迹组成奇怪的图案——是小时候和李思明在御花园埋下的铜钱形状。铜鼎完全没入地面前,最后看见鼎耳毒蛇的红宝石眼睛诡异地转向通风口方向。
虎符在掌心跳动如活物,通风管道里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越来越响。残页碎片上的血指印突然开始移动,在青铜地面上拼出"丙辰夜"三个字。铜钱从虎符上弹起,不偏不倚打中通风口某处机关,整个密室的齿轮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陆兄快走!"这次的声音对了,是李思明被掐住脖子时的气音。但通风口吹来的风里,松墨香混进了赵府特制的龙涎香。暴雨梨花针的机簧已经绷到极限,铜钱在虎符上疯狂旋转,拓印的残页墨迹突然开始燃烧,火苗是诡异的青紫色。
铜鼎最后露出的尖顶刻着行小字:【焚诏者当诛】。通风管道里的铁链声突然变成急促的奔跑,有什么东西正踩着金属管壁飞速接近。暴雨梨花针的发射口开始渗出毒液时,虎符上的血字终于完整显现:
【丙辰夜宴 赵卿献酒 先王七窍血 太医院令录】
残页碎片上的血指印突然全部转向通风口。铜钱跳起来挡住第一波毒针的刹那,管道深处传来真实的、李思明痛极时的抽气声。这次不会错,是他去年被马车轧到脚趾时发出的那个短促音节。
"思明?"
暴雨梨花针的机括突然卡住。通风管道里传来肉体撞上金属的闷响,接着是墨锭滚落的清脆"嗒嗒"声。铜鼎完全消失了,地面只剩七个排列成北斗形状的小孔,每个孔里都渗出带着松墨香的血。
虎符上的血字开始褪色,铜钱在掌心烫出一道焦痕。通风口突然喷出大团沾血的棉絮,里面裹着半截熟悉的靛蓝色发带——是李思明昨天才换上的新款式。棉絮落地时展开成张残缺的名单,上面五个名字被血污覆盖,唯二能看清的是:
【太医院令 周】\
【工部左侍郎 赵】
铜钱突然裂成两半,暴雨梨花针的机关彻底报废。通风管道深处传来真实的打斗声,有人用指甲在金属上刮出三长两短的节奏——是小时候约好求救的暗号。但紧接着响起的,是赵府暗卫特有的铁靴跺地声。
虎符内侧一点血痕组成箭头形状,直指地面某个不起眼的青铜砖。手指刚按上去,整块砖就无声陷落,露出下面潮湿的阶梯。通风管道里的打斗声突然停了,传来李思明带着笑意的气音:
"陆兄,你拓印的墨...掺了明矾..."
这句话像盆冰水浇在头顶。摊开掌心,拓印的"赵敬宗"三个字果然开始褪色。阶梯下的黑暗里传来水流声,虎符上的箭头突然调转方向指向通风口。铜钱碎片在掌心颤动,暴雨梨花针的发射口"咔咔"响了两声,彻底哑火。
通风管道突然喷出大量墨汁,那些液体在空中凝成"丙辰"二字。青铜砖下的阶梯传来真实的、带着水汽的风,隐约能听到地下河流动的哗哗声。虎符在通风口和阶梯间剧烈摇摆,铜钱碎片突然飞起来,一片嵌进通风口的机关缝,一片打中阶梯旁的青铜砖。
"嗒。"
李思明的墨锭从管道里滚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墨身上刻着的小字在磷火中一闪而过:【赵府仿制】。几乎同时,阶梯深处传来真实的、带着回音的口哨声——这次每个转音都准确无误,是《踏雪寻梅》最难的那个小节。
虎符突然安静下来,铜钱碎片在地面拼成箭头形状。通风管道开始渗出带着龙涎香味的血,而阶梯下的水汽里飘来松墨香。残页碎片上的血指印突然开始移动,拼出个歪歪扭扭的"走"字。
铜鼎最后留下的七个孔洞开始涌水,水面迅速漫过脚踝。通风管道里传来铁靴踏地的轰鸣,而阶梯下的口哨声突然中断,变成真实的呛咳。虎符内侧浮起最后一行血字:
【真者在渊 焚者诛】
水面映出通风口探出的铁爪,寒光闪闪的爪尖滴着血。铜钱碎片突然全部立起,在水面划出七道涟漪。指尖碰到阶梯的瞬间,听见通风管道里传来肉体坠地的闷响,接着是铁靴主人得意的冷哼——这声调太熟悉,是赵府暗卫统领每次得手后的习惯。
水已经漫到膝盖,残页碎片在水面组成最后的图案:半个狼头标记,工部军器监的徽记。虎符突然变得滚烫,铜钱碎片跳起来在水面拼成箭头,直指阶梯深处。通风口的铁爪突然伸长,擦过后颈时带出血线。
踩进阶梯的刹那,听见头顶传来机关闭合的轰响。黑暗中有潮湿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地下河特有的腥气和一丝几不可闻的松墨香。虎符在腰间发烫,掌心拓印的残页墨迹已经褪色大半,但"赵敬宗"三个字的最后一笔,在黑暗里诡异地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