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毕忠良

毕姗姗出生在1919年的立夏，前一日的北京大学门前，燃起了一场爱国运动的烈火。

他立在医院的病房门口，隔着医院的白屏风，房门打开的刹那，他第一个冲进病房，温柔地握着妻子的手。

毕忠良一晚上未眠，女人的眼泪在看到他的那刻戛然而止，她道：

“忠良，咱们有女儿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姑娘。”

天晓得这一刻的毕忠良有多么激动，等他完全从喜悦中清醒，他答应她给他们的女儿起一个好名字。

虽然她赶不及在白天之前降临，却赶在了立夏这一天的晚上，那么就叫“姗姗”吧。

“就叫姗姗，虽姗姗来迟，但总会像夏天一样到来的。”

毕姗姗长到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爱穿公主裙的小姑娘了。

这一年，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次年2月占领浙江，3月占领安庆、南京，开进上海。

至此，北伐军完全占领长江以南地区。

这一段长风万里吹到了上海，毕忠良跟着国民革命军北伐的前一天晚上，他抱着小女孩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柳树很高、很高，小女孩唱着新学的《送别》，却惹得他生出眼泪来。

“爸爸，为什么要折柳枝呢？”

“因为爸爸要去一个叫南京的很远的地方，可是爸爸不想和姗姗分开，所以“柳”就是挽留的意思。”

“姗姗以后若是长大了，有了不想分开的好朋友，就可以折一颗柳枝，祝福远行的他，平平安安。”

小小的姑娘坐在伟岸的肩膀上，毕忠良很高很高，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折下一条柳枝。

*

随着北伐军胜利进军，毕忠良跟着北伐军回到上海，却次次过家门而不入。

他们在上海，组织了武装起义，第三次他们胜利了，他也终于可以回家，抱着那个小姑娘讲童话故事。

上海沦陷以后，日本人大举进攻南京，从淞沪到南京，黄浦江到雨花台，这座青山处处埋着忠骨。

南京保卫战，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此生最难忘的兄弟救了他一命，他叫陈深。

那时候，兴起了西方的电影院，她的第一篇黑白动画是学校带去看的。

要回上海的时候，毕忠良问陈深：“什么是米奇？”

陈深只是笑着带他去买了一只白手套，红裤子的米老鼠，告诉他，这个就是米奇。

此时毕姗姗已经十八岁，他们回到上海，陈深当起了毕姗姗的素描老师。

才学了一年时间，却说不学了，偏说要去重庆学护理，他的思绪也在这里断开了。

黑白报纸上印着英文字，回到现实的毕忠良在办公室里点燃了一支雪茄。

他的案前摆着许多米奇蜡烛，他排队买的，买了好多支，凑不齐的，他也找黄牛，买到了。

人枯死在案前，就连陈深进门的时候他都没发现。

他拿起坐姿的米奇，道：“她最喜欢的。”

毕忠良点头，道：“对，她最喜欢的。”

他买了那么多，那么多，可她再也看不到了。

他为她骄傲，因为她替自己站在了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