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雾枭,就站在会长办公室那厚重的、仿佛用整块橡木雕琢而成的门外。准备敲门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绷紧,泛出苍白的颜色。空气似乎都因这无声的踟蹰而凝滞了几分,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在擂鼓般地狂跳。最终,那只手还是带着几分沉重落了下来,无力地垂在身侧。
坦白说,尽管身为一名肩负指导职责的训练员,我内心深处却始终萦绕着一丝与身份极不相称的怯懦。我丝毫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坦然地与这位赛马娘中活着的传奇进行面对面的交流。过往每一次踏入这间办公室,记忆的色调多半都伴随着苦涩——为了在又一份解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怀着难以言喻的羞愧与挫败感,等待她平静而威严的批阅。她的目光总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而我,就是那颗投入湖中、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的石子。我的失败,在她的伟大面前,渺小到甚至不值得她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惊讶或惋惜。
然而,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滞涩,仿佛吸进了满腔的尘埃。我重新抬起手,用指关节轻轻叩响了房门。门内传来那熟悉而沉稳的“请进”声后,我推开了那扇仿佛有千斤重的门,走进了这间弥漫着荣耀与威严气息的办公室。
“啊,您来了,雾枭训练员,请坐。”鲁道夫转过身,从容地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动作流畅地伸出手掌,示意我面前那张触感温润的皮质椅子。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沉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好,谢谢会长。”我依言轻轻拉开椅子,尽可能不发出太大声响地坐了下来,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仿佛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训练员是习惯喝茶,还是咖啡?”鲁道夫的询问温和有礼,伴随着瓷器轻微碰撞的脆响,她已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罐标签典雅、据说是天狼星象征从海外寄回的名茶,旁边还放着一壶曼城茶座今早新鲜送达、香气浓郁得近乎霸道的浓缩咖啡。
“啊!喝茶就可以,谢谢您!”我连忙应道,生怕自己的迟疑会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好的。”鲁道夫颔首,在我面前悄然无声地放下一个泡着清澈茶汤、纹路精美雅致的茶杯,茶香袅袅升起,带着一丝异域的芬芳。“另外,关于您与雪月的那份解约书,雪月本人已经提交给我了。现在只需劳驾您最后确认一遍,如果内容无异议,之后在页角签上您的名字即可。”
她在我对面的办公桌前落座,将那支象征着权威与决断的黑色镀金钢笔,轻轻放置在解约书旁。那份文件,如同我失败的判决书,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对于那上面的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痛着我的神经。因此,我仅仅是目光匆匆扫过,便拿起笔,迅速而麻木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却决绝的沙沙声,墨水浸染,将我的名字永久地烙印在这份象征着又一次分离与失败的文件上。
我失神地凝视着“雪月”那两个字,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表的遗憾与不甘。雪月,一个如其名般温柔、纤细的女孩,她的梦想是能在草地上像雪花一样轻盈地飞舞。而我,却连这份小小的愿望都无法为她实现。她的潜力在我的手中,如同一捧即将融化的雪,被我笨拙地越握越紧,最终化为乌有。我深知自己无力改变这残酷的现状,只能在心底对她说一声无声的“对不起”。
就在我准备将那份沉甸甸的解约书递还给她的时候,鲁道夫那双宛如深邃紫水晶般、流转着智慧光芒的眼眸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目光仿佛拥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随后,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却又不容置疑地将解约书按回桌面,语气变得严肃而庄重:“另外,我想确认一下,雾枭训练员……您目前,应该还没有心仪的、打算主动去‘挖角’的赛马娘吧?”
我?一个屡次被自己负责的赛马娘放弃的、履历上失败比成功多出太多的训练员,哪里还敢奢望、又哪里还有勇气去主动招揽别人?我的名字在训练员圈子里,恐怕早已和“庸碌”、“无能”这样的词汇绑定在了一起。我颓然垂下头,疲惫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发酸的鼻梁,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动作充满了无声的苦涩与自嘲。
“既然这样,那么,我正好想向您推荐一位……”
「叩叩」
恰在此时,一阵清晰而礼貌的敲门声打断了鲁道夫的话。这敲门声不疾不徐,节奏稳定,仿佛敲击者对自己的力量与时机有着绝对的自信。
“哦,看来她到了。请进!”鲁道夫微微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门的方向,脸上瞬间洋溢起一种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微笑。那笑容让我心中一凛,我意识到,刚刚的一切,从我进门、签下解约书,到她提出那个问题,或许都是为了此刻而进行的铺垫。我,连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与颓丧,都成了她宏大剧本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