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的村庄内,一行人正行走在满是泥污的蜿蜒小道上。
“队长,最新一批人牲即将到达祭坛。”
前方不远处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他身着一身白色长袍,展翅的白翼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色,不似人的通红双眼。
一条粗长的铁链作为主干贯穿整个队伍,分出的枝干锁着面黄肌瘦、神色麻木空洞的人牲们。
男人像是牵狗一样牵着人牲们前进,克尔拉低头借着昏暗的赤色光影看清了锁链上镌刻的不祥咒文,她试图挣脱束缚,可即是她的手腕都快被她扭骨折了,锁链依旧纹丝不动,坚硬的不像话。
手腕传来钻心的肿痛,确认无法挣脱后,为了保险起见,克尔拉暂时放弃抵抗,她低着头,与其他的人们一同沉默的向前走。
“可是……”前方又传来男人迟疑不决的声音。
克尔拉悄悄抬起眼。
“队长,这批人牲才刚进来,身体里满是污秽,怎可献给我主?”
男人手里抓着圆形通讯器,随着上面镌刻的扭曲咒文亮起白光,通讯器里传来另一道男人的声音。
“我感应到了,我主的力量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削弱了许多,现在祭坛内的人牲不够,不足以唤醒我主。”
“我明白了。”
男人将通讯器挂断,猛地扯了下锁链,众人身形不稳,趔趄着向前,差点摔在地上。
冰凉坚硬的锁链擦过克尔拉肿胀的手腕,她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可对上男人阴鸷的双眼时,克尔拉将所有声音都憋了回去,忙低下头。
他通红的双眼扫过队伍里人们麻木到面无表情的脸,他扯起嘴角,喉间溢出阴沉的笑声。
“为了创造一个没有死亡、饥荒、战争的世界,你们为我主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伟大且值得歌颂的。”
他双手负在身后,睥睨着众人。
“在聆听到我主神谕之后,我们找到了饱受灾害煎熬的你们,我想你们已经受够了被死亡如影随形笼罩的恐惧了吧?”
他缓缓走了过来,随着他的走动而晃动的人影落在垂头缄默的人牲身上,如同烛火般摇曳。
“只要人还活着,就会被战争所波及,毁掉一切美好事物,你们之中有多少的亲人与爱人死于战火波及?”
男人的话语极富煽动性,他拍了下其中一名人牲的肩膀,说道:“饥饿将人们的内心的恶魔彻底激发,失去理性,人吃人的悲惨事件你们可能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选择忍受,可你们希望你们的后代再经历这些悲剧吗?”
男人不可察的拂去掌心沾到的人牲衣物上的污渍。
他再次站到队伍的最前方,举起双臂,震声狂呼:“为了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男人猩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火焰,狂热到癫狂。
“赞颂我主荣耀,将怜悯之光照拂我等罪恶之躯!”
开什么玩笑!
克尔拉将震惊的神情掩藏于发丝的遮挡之下。
这个男人为什么可以把杀人说的如此高尚,大义凛然!
克尔拉也曾想创造一个更加美好、没有战火也灾害的世界,所以她选择加入革命军,与伙伴们披荆斩棘直至今日,即使困难重重,无数次经历生死一线,克尔拉也从未升起过放弃的念头。
她一直为自己的信念而努力前进,可若是告诉她,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需要的是以成千上万的人们作为肥料来浇灌。
那么这个未来,克尔拉宁可将它毁掉!
“赞颂我主荣耀。”
可人群中传来的稀稀拉拉的虚弱声音再度让她陷入愣怔之中。
是啊。
他们已经被苦难折磨到身心疲惫,思想麻木,只要是任何一个希望悬挂在他们面前,他们都愿意奋力追赶,即使是通往死亡的道路。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人们的希望应该是美好而温暖的,不是充斥着鲜血与牺牲!
克尔拉隐秘的抬起头,眼中皆是愤恨与杀意。
那些已经死掉的人们她无法拯救他们,而这些残存的人们,即使拼尽全力,她也要救他们出去!
吱呀——
男人推开布满锈迹的双开铁门。
教堂内光影昏暗,阴暗潮湿,斑驳的墙壁上霉菌如爬虫蜿蜒蠕动,火把摇曳着赤色的火光,影影绰绰的落在大堂尽头巨大且邪恶的雕像上。
克尔拉需要仰起头才勉强看清雕像的全貌
是个有着六对洁白长翼的怪物。
一对羽翼遮住了脸庞,一对羽翼遮住了双脚,一对羽翼伸展,从左至右贯穿整个教堂。
而在层层叠叠、错落交织的羽毛之下,是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再仔细看些,克尔拉发现,就连羽毛都是人类的舌头组成的。
只一眼,隐隐像是一击雷电从耳腔钻入身体,针扎般的疼痛流窜四肢百骸,视野所及的万物如同城墙脱落、分解坍塌,她隐约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双大手撕扯成碎片!
不,不能再看了!
克尔拉死死咬着口腔软肉,强迫自己垂下头,移开视线,那如潮水般汹涌的痛苦终于缓和了些。
“队长,人牲到了。”
男人向立于祭坛之中的队长,恭敬的行了一个繁复的礼。
队长也是一身白袍,白翼面具,与男人的着装并无任何差异。
无数一模一样着装的邪教徒们手拿着火把,沿着教堂的墙壁站立,望着邪神雕像的眼中满是狂热与虔诚。
而在祭坛的边缘,成环形插着七个十字架。
十字架上皆是被钉子钉着双手双脚的人牲,有男有女,皆被挖去了双眼,空洞的眼眶下是一行行血痕,人牲们张大着嘴,被血液染成红色的牙齿内不见舌头。
人牲们一动不动,头颅无力的低垂,若不是克尔拉发现他们还在微微浮动的胸腔,或许她真的以为他们死了。
而在十字架之外,是一堆被邪教徒们包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面露惧色的另一批人牲。
圆形祭坛的正中央站立着一个被称为队长的邪教徒。
他手持一把短小锋利的匕刃,神色肃穆,洁白的长袍上染了些许血迹,他听见男人的声音,将手中还在弹动的舌头丢下,人舌落地的瞬间,祭坛上镌刻的咒文亮起了微弱的白光,而舌头就在白光闪烁中消失,像是被祭坛给吃了。
队长缓步走下祭坛,立即有人上前弯腰接过他手中的匕刃,并递上毛巾帮他擦净手指上的血污。
他双手负在身后,仔细端详着克尔拉这一批人牲。
“很好,即刻准备复苏祭祀仪式。”
“队长,等等。”男人再度犹豫的询问:“大祭司还没回来,确定不用等她吗?”
闻言,队长眼神阴森的剜了男人一眼,厉声道:“是我主重要,还是大祭司重要?”
男人当即胆怯的低下头,冷汗涔涔,“自然是我主重要!是我愚钝,请队长饶恕!”
队长轻飘飘的移开目光,伸手的瞬间,一柄被擦拭到反光的匕刃被人恭敬的放在他的掌心。
“祭祀,开始。”随着队长话音落下,克尔拉一行人被男人暴力的拉拽到角落,与之前的那批人牲挤在一起,人群中隐约中传来压抑的哭声与向各路神明祷告的低喃。
“闭嘴。”男人压低着声音恶狠狠的说道:“阻碍到祭祀仪式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隐秘的声音被彻底吞没,只剩下众人竭力克制的呼吸声。
数十名邪教徒将他们层层包围,克尔拉的目光穿过邪教徒之间的间隙中投向祭坛处。
随着最后一双眼睛与舌头消失在祭坛,队长将滴着血的匕刃丢出祭坛范围,举起双臂,口中念念有词,高声吟唱。
克尔拉听不懂队长说的是何种语言。
但只能从字与字之间的过度判断队长大概是在唱歌,而歌曲的内容充斥着邪恶且不祥的气息,队长的眼神越发的癫狂,像是被恶魔附身般溢出的恐怖气息席卷整个大堂。
随着歌曲逐渐进入顶峰,十字架上的人牲们四肢像是被抽干了水分一般干瘪,血液从他们的眼眶、嘴里涌出,流经过他们的躯体,在地上形成七条涓涓细流,源源不断的流进祭坛,将扭曲且不祥的咒文凹槽填满。
那歌声中似乎裹着某种不可言状的邪恶力量,不断冲撞着众人的耳膜,好似要将所有人的灵魂捣烂。
精神再次受到重创,克尔拉当即呕出一滩黑血,视野天旋地转。
突然,十字架上钉着的一个人牲化为一把黄沙消散于阴森的寒风中,队长的歌声依旧持续着,守着角落里另一批人牲的邪教徒阴冷的目光扫过众人惨白惊恐的脸。
在刺耳的尖叫声,邪教徒抓住了一个干瘦的女孩。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女孩竭尽全力嘶吼,“不管是谁!快来救救我啊啊啊啊!!”
不可以!
克尔拉几乎将口腔内壁软肉咬成烂泥,红与黑交织的血液从嘴角溢出。
尽管她这么做是白白送死,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在她的眼前死去!
克尔拉窜了起来,猛地一头撞向邪教徒的腰腹。
邪教徒吃痛的连退好几步,女孩得救,眼中含着泪跌跌撞撞的跑到克尔拉身后,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好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祭祀仪式一旦开始,无法中断,队长口中依旧唱诵着,只是将不悦的眼神投射了过来。
邪教徒捂着腹部,阴狠的眼神落在克尔拉身上,他快步走上前,粗暴的一把揪住克尔拉的衣领将她拽向十字架,“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成为我主的祭品,那我就成全你!”
“不要!”
女孩绝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克尔拉,但却被另一名邪教徒一脚踹飞,像破旧娃娃一样砸在墙上滑落,头颅垂下,没了声息。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会下地狱的!”
克尔拉被架上了十字架,拿着锤子与钉子的邪教徒紧跟其后。
一个邪教徒扼住了她的脖颈,克尔拉感觉钉子尖锐的顶端正紧贴着她掌心的肌肤,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冷颤。
“我们不会下地狱。”邪教徒狞笑出声,“相反,我们会前往更加伟大的世界。”
余光瞥见又有两个干瘪的人牲化为散沙,紧接着,又有两名邪教徒架着挣扎哭喊的人牲上了十字架。
耳边邪恶且不祥的吟唱与人们的凄厉的叫声交织成一段令人窒息、绝望的乐曲,不绝于耳,在空旷的教堂内回荡。
“为我主的复苏而死,是尔等荣幸。”
掐着脖颈的五指用力收紧,死亡的气息从头顶降临,克尔拉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看见不断有人牲化为黄沙,而后又被人迅速补上。
她会死吧。
可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
一滴泪不受控制的从克尔拉的脸上滑落。
这里是暗无天日的地下村落,弥漫着不祥且邪恶的诅咒之地。
她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另一名邪教徒一手拿着钉子抵着她的掌心,一手高举铁锤,正在铁锤即将撞击到钉子之时,克尔拉被血色充斥的视野骤然被铺盖天盖的火光填满。
“火拳!”
如天灾的火柱将紧闭的铁门洞穿,蕴含着骇人的气势喷涌而来,火焰迅速蔓延,整座教堂瞬间被火海淹没。
“是谁!”
邪教徒们脸色骤变,齐刷刷的目光望向大门。
伴随着一声利剑出鞘嗡鸣之声,一道弯月弧形的剑气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袭来,速度惊人,直接掠过众人的头顶将炽翼天使的雕像拦腰砍断。
雕像轰然倒塌,将所有人惊恐的呼声淹没,激荡的烟尘弥漫,扼住克尔拉咽喉的邪教徒不再顾及她,从袖中掏出短刀,朝大门处冲去。
暴虐的杀意从火焰中破出,克尔拉虚弱的跪坐在地上,她抬眼,看见了一张冷漠且美丽的脸,漆黑的双眼如同死潭般毫无波澜。
“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可知你得罪的是天灾!”
队长停止吟唱,紧握匕刃,冲着火光中的女人大吼。
可女人却没有任何回应,狂暴的剑气掠地而起,身形虚化直冲队长面门,队长忙用匕刃接招,刀光剑影,兵刃相撞如同惊雷炸响,轰的众人耳膜几乎撕裂。
只是短暂的一个照面,两人已过了数十招,队长不敌,接连后退,女人趁机旋身一个飞踢将队长踹出好几米远。
女人手中长剑一横,再度冲了上去,在路过克拉尔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女人朝克尔拉伸出左手,她的身后是熊熊烈火,晃荡的火光映衬着她的脸,恍若神明降世。
“你能撑到我们来,已经很不错了。”
克尔拉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
她只能紧紧抓住女人温暖的手,站了起来。
一颗本该归于死寂的心再次鲜活的跳动,血液因她的到来而沸腾。
绝望一扫而空,她再次燃起了与整个糟糕世界对抗的决心。
“谢谢……”
克尔拉听见自己这么说。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女人却已经松开手,目光恢复冷厉,再度冲向队长。
“克尔拉,你没事吧!”
她的肩膀被冲来的萨博握住,可她却无暇顾忌满脸担忧的萨博,目光紧随着女人的动作而移动。
锐利冷然的剑气如一道银白月光贯穿整个教堂,在空中轰然炸开,卷起罡风阵阵。
剑气所到之处,哀嚎声不绝于耳,温热的血线溅在洁白的雕像上,人头如珠玉滚落一地,横尸遍野,一片人间炼狱景象。
伴随着队长最后一声凄惨的叫声,长剑噗呲一声插入队长的胸膛将他钉在十字架上,队长喷出一口鲜血,脑袋一歪,死了。
在教堂的正中央,众人热切且感激的目光之中,女人面无表情的走到队长身前,伸手在他的长袍里上下仔细摸索。
“米娅,你在找什么?”
艾斯将漫天大火收回掌心之后,好奇的凑了过去。
“瘟疫召唤词和雕像……啊哈,我找到啦。”
米娅激动到双眼放光。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彻底杀了瘟疫。
克尔拉与萨博也走了过来,卡尔拉一眼就认出了米娅手中的东西。
她抿了抿嘴,说:“我知道这个东西,邪教徒们吟唱的内容大概就是上面的内容,而他们准备复苏的就是这个雕像上的邪神。”
“我知道。”
米娅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在众人不解的表情下,她啪的一声将瘟疫雕像插在了祭坛的正中间,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摊开召唤词就开始吟唱。
熟悉的灵魂撕裂感再度袭来,却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令人绝望。
众人脸色苍白,恐怖的威压席卷全场,将众人压得直不起身来匐匍在地上,喷出一口黑血。
“米…米娅,你要干什么?”
艾斯跪在地上,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拉住她,但他却在不断被扭曲的视野中迷失了方向与判断力,怎么也触及不到她。
米娅唱诵的速度极快,十字架上的干瘪的人牲接连爆开,黄沙漫天如同白雪飘散。
祭坛内白光乍现,与代表着饥荒之神的幽蓝光芒交融,像是两股不同的力量互相撕扯,不相上下。
伴随着最后一个唱词结束,米娅掏出灾厄,在掌心划了一道伤口。
血液顺着她的指间滴落,米娅目光沉沉。
“阻止瘟疫复苏根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想彻底消灭一切阻碍,必须釜底抽薪。”
白光迅速吸收血液,威压暴涨,刺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教堂,幽蓝光芒不敌,挣扎着被白光吞没。
祭祀已成。
白光逐渐消散,渗入祭坛之下。紧接着,粘稠的血液如同泉眼般从正中间的雕像内涌出,在祭坛上形成了一个圆形的血泊。
而在血泊之中,隐约传来一道古老,嘶哑的声音,仿佛来自幽深且诡秘的宇宙。
“战争。”
祂呼唤:“……进来。”
突然,一条白色触手从血泊中破出,速度极快的卷起米娅拖进了祭坛之中。
“米娅!!!”
艾斯猛地站起身,伸手想要拉住米娅的手,但却只抓了空气,米娅不见了,而血泊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被祭坛吸收。
不不不不不。
不要不要不要!
艾斯瞳孔剧烈震动,在萨博的惊呼声中,他一头钻进了血泊之中。
“喂!萨博!你要做什么!”
萨博挣脱开了克尔拉的阻拦,紧跟着艾斯跳进血泊。
就像是跌入一滩冰凉的湖水。
在血泊淹没米娅的头部的一瞬间,她看见了血泊之下的景色。
黑,一片永无止尽、孤独到令人绝望的黑。
先是被压缩成一点,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无数的陨石如雨点般从她的周身窜过,空间以极快的速度膨胀,时间在这一刻延伸。
她眼见密密麻麻的陨石组成一个荒凉的星球,而后静止的球体破碎,卷成一道旋涡,散成一片动荡的蓝紫色乱波。
她继续下坠,直至流动的星云在她的眼中化为冰面破开的一个光晕,宇宙之中蔓延的孤独与虚无如冰冷的湖水将她包裹。
米娅缓缓闭上眼。
“电影快开场了,你不看吗?”
耳边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米娅睁开双眼,映入了眼帘的是一块巨大的银幕。
电影院内视野黑暗,只有银幕散发出微弱的银光。
“你是谁?”米娅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左边的女人。
电院影内空旷且寂静,只有她与自己两人。
女人轻轻笑了一声,看向米娅,“你忘了我吗?战争。”
是一张柔美可人的脸。
米娅认出来了,她是服务员,也是大祭司。
“我是瘟疫,亦是征服。”
瘟疫用着大祭司的脸,笑盈盈的盯着她,“没猜到吧,我将自己的意识注入“恩赐”之中,驱使着大祭司在全世界各地解放我的分身。”
米娅向后倒去,将自己陷入柔软的靠背。
“有想过这种可能,但不能确定。”
米娅一早就发现了,当大祭司还维持着人形的时候,大祭司只会叫她的名字,可当大祭司化身第二触手形态,露出“恩赐”本貌之时,只会叫她——战争。
“大祭司那个笨蛋。”瘟疫又笑了起来,“还以为我会救她的母亲,可实际上灵魂不归我管,即使注入了我的力量,她的妈妈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米娅没有给瘟疫任何眼神,她盯着银幕,说:“不是说看电影吗?”
瘟疫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奈的轻笑一声。
“好吧,战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急,喜欢直入主题。”
她伸出食指指向银幕的瞬间,银幕冒出雪花纹,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后,浮出从三开始的倒数数字。
“你想从谁开始看呢?”瘟疫歪了歪头,一脸兴味,“萨博?还是艾斯?有兴趣和我一起看看他们被我征服之后的模样吗?”
米娅依旧面无表情,冷淡的好似瘟疫口中的两个人与她毫无干系。
“萨博。”
“好。”瘟疫柔声回应。
倒数结束之后,银幕先是一道刺眼的白光乍现,待光芒逐渐趋于温和之后,一扇橡木门的侧影出现在屏幕正中间的左侧。
以木门为界限,左侧是柔和的白光,右侧是一片沉寂的冷黑。
萨博出现了。
他在银幕的最边缘,木门的左侧,立于白光之中。
整个画面像是个简易的横版2D网游。
萨博看上去有些迷茫,好似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可他却又面露焦急,直觉告诉他应该去寻找些什么。
于是他握着把手,往下压,推门走了进去。
一道白色光束如影随形跟着他的动作而移动,照亮了木门的另一侧。
“喂,臭小子!”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握住了萨博的手。
“啊,为什么是她?”瘟疫失望的说:“我还以为会是萨博的亲生母亲,没想到他亲情的归属会是这个毫无血缘的女人。”
米娅语气淡然,“因为不是所有父母都能称得上是父母,充其量不过是孩子血肉、基因的提供者。”
女人从黑暗走进光线之下,照亮了她粗狂且凶恶的面容。
萨博愣怔,试探出口:“达旦?”
达旦横眉竖眼,双手叉腰,嗓音浑厚。
“你这个臭小子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写封信回来!”她揪着萨博的耳朵,在他耳边咆哮:“你知不知道艾斯和路飞那两个小子以为你死掉了,每晚都偷偷哭,吵的我整夜整宿的都睡不好!”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萨博缩了缩脖子,在达旦魁梧的身躯衬托下他像个小鹌鹑一样弱小且可怜。
“道歉如果有用的话,要海军来干嘛!”达旦试图将萨博拉扯出光线之外,“快跟我回去见艾斯和路飞他们!”
萨博轻松挣开了达旦的束缚,他稳稳立于光束之下。
“抱歉,达旦,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我现在不能回去。”
“你这个臭小子!”达旦吼道,“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比的上亲人?”
闻言,萨博神情怔忪。
记忆是一团无形的浓雾,萨博试图拨开迷雾寻找真相,可揭开一层之后又是另一层,无穷无尽。
他到底为什么焦虑?
他不清楚,可他的心却在因他的迷茫而饱受煎熬。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向前,去寻找、去追逐些什么。
突然,萨博冲上前抱住了达旦。
“虽然我现在还不明白,可我想,只要一直向前奔跑,我一定会找到的。”
萨博松开达旦,按了按头顶的礼帽,笑容柔和且温暖。
“等我找到了答案,我一定会再回来见你。”
“再见,达旦,祝我一路顺利。”
达旦的呼唤声在身后响起,萨博向着未知的黑暗奔跑着,头顶射下的一抹白光始终照在他身上。
前方,又出现了一扇门。
萨博再次推开,他向前奔跑,却又一次被人抓住了手。
“喂。”
萨博向后看去,抓着他手的人是艾斯。
“王八蛋。”艾斯语气不善,“即使都已经恢复记忆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络我们?”
艾斯抓着他的手逐渐收紧,话语中带着一丝恨意,“你这个无情的混蛋,到底把我和路飞当做什么了!”
“或许在你心里我们一点也不重要。”艾斯自嘲一笑,眼中受伤一闪而过,“所以需要这么多年才能记起我们之间的回忆,可即使想起来了,也没试过联系我们。”
“不,不是这样的!”萨博神色慌张,他紧握着艾斯的手,用尽全力,指骨泛着星星点点的白。
“我只是…我只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耽搁了。”
艾斯表情冰冷,眼中堆砌着浓烈的讽刺。
“究竟是什么事能重要的过我和路飞?”
是什么事呢?
过往的记忆如同被风吹开的书籍一样翻动,最终停在了某一页。
萨博想起来了。
“饥荒!对,就是饥荒!”萨博语速极快,像是想极力证明一般。
“是因为饥荒蔓延,所以龙先生才派我们前往各个国家调查!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们的,我想着等这件事调查清楚并且完成之后我再去找你们!”
萨博满眼哀求的望着艾斯,但回应他的,却是艾斯冰冷的嗤笑。
“那就等你完成任务之后再次找我们吧,革命军。”
艾斯甩开他的手,转过身离开,只留下冷漠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不!等等!”萨博伸出手。
“看来这个孩子要败在羁绊之中了呀。”
瘟疫笑的眉眼弯弯,一副得逞的模样。
“不,他不会。”米娅出声道。
“哦?”瘟疫感兴趣的追问,“为什么呢?”
米娅嘴角微微上扬,满是自信,“因为萨博这家伙,像我。”
瘟疫愣怔一瞬,没有理解米娅话中的含义。
本以为萨博会追过去,但事实却是他独自一人站在光束之中,周身黑暗弥漫,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紧握成拳。
最后,他咬了咬牙,毅然决然的奔向与艾斯相反的方向。
这是第三扇门了。
萨博深吸一口气,推开。
“爱情。”瘟疫笑了起来,像是少女怀春般满脸娇羞,“文学之中经久不衰的话题……多少痴男怨女,恨海情天的故事流传至今,令人痴迷、向往,放弃一切。”
“萨博。”
他感觉一双滑嫩且温热的手正轻轻的握着他的手。
圣洁的洁白光影在她绝美的脸上流动,仿佛神圣教堂内屹立千年的天使雕塑。
“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她抬起眼,漆黑的眼眸中满满倒映着萨博的身影,好似他是她的全世界。
“双份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她笑的眉眼宛如月牙,恬静美好。
萨博喉结上下滚动,一滴隐秘的汗水从额间滑落。
他磕磕绊绊的说,“抱、抱歉,我我我又忘记了。”
“笨蛋。”
她笑了笑,抬起头仰视着他,缓慢的闭上双眼。
“那就用吻来代替吧。”
萨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的嘴唇上。
颜色是如夹竹桃般的粉嫩,唇珠饱满,嘴角微翘,厚薄适中。
是天生便适合接吻的唇。
他感觉自己的心上下跳个不停,紧张到浑身僵硬,掌心沁出黏腻的汗水。
鬼使神差般,萨博俯下身来,与她的距离愈发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萦绕的铃兰花香。
就在嘴唇即将想触之时,萨博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电话虫布鲁布鲁的声音。
萨博惊醒。
电话虫只响了一声后,就自动接听了。
里面响起龙先生严肃的声音。
“萨博……调查饥荒一事的两个小队全部都消失了,你现在放下手上所有的事,立即前往失联的最后地点调查。”
“你真的要去吗?”
她睁开眼,眼中满是控诉与失望。
萨博脸上浮起挣扎之色,他纠结许久,终是后退一步。
“抱歉,米娅。”
“下次,我一定会记得你的双份礼物。”
或许,还有一个未落实的吻。
他在心里悄悄补充。
“我已经开始期待与你的下一次见面了。”
萨博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好似要将她深刻的烙印在记忆中。
萨博还是转身离开了。
刚开始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像是悠闲的散步,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
头顶投下的光束在他身上荡出一圈银白的光晕,像是宇宙中破开冷黑的一颗流星。
他埋着头,一个劲的往黑暗中狂奔,直到——
他跑出了银幕。
“啊。”瘟疫微微睁大眼睛,“他跑出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瘟疫喃喃自语,表情困惑。
“我说过的。”米娅笑了起来,满是欣赏,“因为萨博像我,他最爱的是他的梦想,他的使命,以及他自己。”
“而且,我大概已经明白你是怎么控制他人了。”
银幕再次闪着雪花,微弱的光芒落在她的侧脸上。
“亲情、友情、爱情。”
“人是被情感驱使的动物,而你倚靠‘爱’来控制他们。”
“不可否认,爱确实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跨越理性逻辑难以触及的边界。在充斥着未知与不确定性的世界中,爱是一种永恒且真实的存在,它能治愈,亦能摧毁,就像是一场瘟疫,成为被情感征服的行尸走肉。”
米娅笑意加深,“可你却忘了,只要足够深爱自己,坚定自我,就能够不再受任何情感的驱使、支配。”
闻言,瘟疫沉默了许久,而后缓慢的开口道:“战争,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在乎任何人,即使是你的至亲,你也能抛舍。”
“对。”米娅说道:“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
米娅深吸了一口气,说:“亲情只是在我尚且无法自力更生时,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依附。”
“友情,看透本质之后,不过是在向社会寻找认同感、归属感。”
“至于爱情。”
说到这,米娅讥笑一声,“我怎么能够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一个,与我之前人生没有任何重叠的陌生人身上?”
瘟疫凝视着米娅,许久之后才开口感叹:“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啊。”
“随便你怎么说。”
米娅一副百毒不侵,无所谓的模样,她指向银幕,催促道:“现在可以开始下一场了吗?”
瘟疫扬起嘴角,“请观看。”
银幕再次从三开始倒数。
当“1”彻底消失的瞬间,银幕内出现了一双手,掌心朝上。
是个男人的手,修长、宽大、骨节分明,一圈圈环绕的指腹纹路被磨的平滑,稀疏的布着厚茧。
这双手先是朝内弯曲了些,像是刚苏醒的机器人还在调试自己的身体零件,小心翼翼而又带着一丝僵硬。
待他的动作稍微流畅一些,镜头从第一人称,转换成了上帝视角。
这里是绵延到无边无际的草原,油画般质感的青草在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天空澄澈到像是洗过一样,几朵奶白色的云彩缀在苍穹之中。
温柔的风从海边徐徐吹来,卷起他鬓角的碎发,灿金的流光筛过他额间的碎发落在他的脸上,愈衬鼻梁高挺,丰神俊朗,就连脸颊上的雀斑都显得格外俏皮可爱。
世界一切纷扰似乎都在此刻如潮水褪去,只剩下静谧、美好。
“艾斯。”
远处传来呼唤。
艾斯抬起头,摇曳的草原如同翠色的海洋,在风中荡起阵阵涟漪。
“艾斯!”
他循声望去,却被绵延起伏的草丘遮住了视野。
艾斯抬脚向前走去,他翻过一个又一个丘陵,在他身旁停留的小鸟来了一批又一批,叽叽喳喳的围在他身边打转,似乎是想留住他的步伐,艾斯不曾停留,踏在泥土上的脚印连成一片遥远且孤寂的银河。
太阳终究会落下。
他再次跨过一个草丘,他站在高峰,收尽苍凉残照之景。
在半圆的落日之中,有一间房子。
一男一女正站在房前,他们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都朝着艾斯挥手。
“艾斯!”
他们呼唤着他。
艾斯从高峰走下,男人的笑声肆意畅快,他朝着艾斯奔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兴奋的嘟囔着“快让我好好看看你这小子长得像不像老子。”
在夕阳下的两道剪影即将重叠之时,男人张开双臂,可艾斯却侧身躲过,径直朝着房屋前的女人走去。
“诶诶诶??!!”男人难以置信,他朝着艾斯的背影大声吵嚷,“喂喂喂!你这个小子未免也太冷漠了吧,我可你的父亲啊!你这个臭小子!”
男人气到蹦起来,张牙舞爪的模样格外滑稽。
可艾斯置若罔闻,他停在了女人身前。
女人笑了起来,目光无限温柔,鬓角的扶桑花娇艳欲滴,映衬着夕阳的余晖,像是一团明艳的火焰。
露玖张开了怀抱,“艾斯,跟我们一起回家吧。”
艾斯目光触动,隐约有泪水流转。
米娅张了张嘴,却戛然而止——冰凉的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
“嘘——”瘟疫压低了声音,像是在用气音说悄悄话,“不要说话,继续看。”
艾斯眼里噙着泪,俯身将露玖抱了个满怀,搂着她肩膀的手臂逐渐收紧。
他将头埋进露玖的脖颈,眼底打转的泪水终究落了下来。
露玖被他意料之外的举动惊到表情空白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她轻笑一声,轻柔的拍打着艾斯的后背,就像艾斯还曾在她肚里闹腾着要出来时,她无数次的隔着肚皮安抚着他一样。
“好啦好啦,我的孩子。”露玖柔声轻道,“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艾斯没有动,他依旧紧抱着露玖。
露玖有些疑惑,“怎么了?”
“我已经为我自己找到家了。”艾斯说话声瓮声瓮气,还带着一丝哭腔,“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艾斯指间隐约有火焰溢出,他最后再紧紧抱住露玖。
“虽然知道是假的,可是……”
艾斯松开露玖,他捧着她的脸,深深的凝视着表情空白到好似机器人般的露玖。
目光一寸一寸的描绘着她的模样,就连脸颊上雀斑之间的距离与排列也尽数拓进记忆、刻入灵魂。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满脸泪痕,狼狈又可怜。
艾斯鼻腔酸涩,笑起来的刹那,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弯曲的眼角滑落。
“可是……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模样了。”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艾斯的手离开的瞬间,凶猛的火焰暴涨,将露玖的身影彻底吞噬。
在摇曳的火光中,艾斯见到露玖的身体如同高塔塌陷,在风中一点一点的消散。
艾斯敛眸,将眼底的悲伤与不舍隐藏。
他来回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离开之时,余光却瞥见一只残破到千疮百孔的手从火焰中伸出。
“我的艾斯,我的孩子。”
她抓住了艾斯的手指,格外用力。
一个停留了在过去的灵魂冲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带着满溢的爱穿越山海、穿越宇宙紧紧拥抱另一个灵魂。
她虚弱的声音甚至比不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可艾斯却听得一清二楚。
“谢谢你……”
一朵扶桑花从烈火中滚了出来,花瓣上还燃着火苗。
“艾斯,原来……你长大后是这样的模样……”
一阵咸湿的海风拂过,吹熄了烈火,也带走了尘埃。
艾斯的身前早已空无一物,只剩下被烧成灰黑色的土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镜头最终定格在了艾斯惊愕的正脸上。
【剧终】
两个大字印在银幕的正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