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并非什么善恶之地，依山傍海多的是山匪海匪，但自古从此地科考的举人遍地都是，高中之后便都去往京城，留下的不过都是未能中榜之人。
十年寒窗苦读，砸锅卖铁不过是想考取功名，高中之人是喜，那落榜之人只剩悲，有些人疯的疯死的死，最好的结果就是像刘自山这般的。
浑浑噩噩的过完半辈子，至科考落榜之后，便一事无成整日躲在家中不愿出去见人，玩弄着自己满屋的诗书。
今日他还是和往常一般坐在残旧的木桌旁，品读着自己的诗集。
“冰霜，今日这些诗集逐一背诵，落日时分我来抽查，如若不然明日便去帮你婶婶秋收。”
“是。”
叶冰霜小心翼翼接过诗集不敢不从，从小到大亦如此，每隔几日刘自山便将他精心撰写的诗集拿来让她背诵，或是名人之诗，亦或是他喜爱的诗集文章。
若她违背叔叔意愿，或是没有背出来，轻则是一天不许吃饭，重则将她赶出家门，赚够一两银子才能将其放回来。
可叶冰霜年纪尚小，根本没人敢雇佣她，每次都是上街乞讨许多日才能赚够，幸运的话平日里写写诗集，画一幅春山墨画也能能赚个几文十几文钱的。
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对叔叔有过恨意，她心里清楚得很，这只不过是叔叔为了锻炼她罢了。
人若只是依附他人而活，如同缥缈芦花，风一吹便飘走了，不如自己自力更生，做一株深入泥地里的栀子，不屈不亢。
叶冰霜看着手中的诗集文曲，她早已手到擒来，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艰难的，时间久了，便早已习惯了，记忆力都被锻炼的很好了。
“《秋闱后独步江畔》寒牖十年苔痕深，朱衣不渡旧书尘。孤雁衔云沉远岫，残灯曳影碎荒津。岂叹东风欺病骨？偏裁冷月作舟身。霜潮暗涨千帆路，一棹撑开未死春……”
叶冰霜嘴里不停的朗读着诗集，一身粗布长袍坐在破烂的窗边，头发微微有些凌乱，秋日的冷风吹在身上莫名有些刺骨，不由得让她紧紧蜷缩了起来，碎发随风飘动，手里还是紧紧的攥着那本刘自山自撰的诗集稿。
刘自山此前和她父亲是同门师兄弟，更是表亲，二人年纪相仿，同一时刻进京赶考，但命运使然，她的父亲叶铭孝一朝高中，在京城安家。
而刘自山科考落榜，一蹶不振……
但她从许多人的窃窃私语中得知，当年分明是刘自山更有高中的希望，大家根本没想到最后是叶铭孝高中状元郎。
刘自山也是一直活在别人的吹捧中，反而落榜后便更加无地自容，造就成现在的这副模样，瘦如枯骨，胡子稀碎，头发也是乱糟糟的，衣袖上总是沾满墨水。
不是疯子胜似疯子，典型的书呆子模样。
刘自山见她那副手到擒来的样子，心里颇有一番成就感，撇了撇嘴说道。
“算了冰霜，来陪叔叔下盘棋吧。”
刘自山将自己的陈旧的棋盘小心翼翼的摆在破败的桌上。
“是叔叔。”叶冰霜放下手上的诗集，拖着单薄的衣衫来到叔叔面前。
刘自山见她衣着单薄，便关心问道“你婶婶前几日给你置办的新衣服呢？怎么不穿上？”
“衣服太过奢华，我想等天气再冷些便穿上了。”叶冰霜在这里过得虽说算不上富贵，但叔叔婶婶严厉训声之下却也是有关心的，但这生活跟她原本应该享有的，那还是差的多的。
刘自山见她如此乖巧懂事，便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哎，你父亲母亲近些日子寄来的银钱是越来越少了总是一年两年的才寄来一次，虽说是过不上什么好日子，但衣服咱们也是要穿好一点的，冬日来临之时再添一件新衣便是。”
刘自山心里落下阴霾之后，身体也变得不怎么好，总是患有咳疾，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家里唯一的收入便是婶婶靠在山上种的一亩地，和偶尔带着她去海边捡一些蛤蜊去别的地方卖。
家里早已是清贫如洗，父亲母亲寄来的银钱根本就不够用的。
“冰霜自小养在叔叔这，已经十五年未回去探望了，父亲母亲怕是早已将冰霜抛之脑后了。”
叶冰霜苦苦自嘲道，或许父亲母亲真的早已将她忘记了，忘记还有一个女儿养在滨州，过着一贫如洗的日子。
“冰霜不许胡说，你父亲母亲时常挂念着你，只是近来他们没有闲余之时，对你难免有些疏忽，你不要怨恨他们。”
此时门外传来锄具碰撞发出的声音，婶婶窦淑琴外出锄地回来，还未进门便听到叔侄二人的细言碎语。
婶婶顿时心生不悦，带着些许怒气推开门，对着刘自山大吼道“你这老头子一天不着调，对着孩子乱说什么！一天天的饭也不做，我累一天了也没见你给我做顿饭，天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婶婶转过头换了一副慈爱的语气对着叶冰裳就是心疼的望着她，轻轻的理了理她有些乱的发丝“可怜的孩子，你父亲母亲很快就来接你了，不要怨恨他们。”
叶冰霜听话的点了点头，叔叔婶婶对着她说的最多的话便是不要怨恨父亲母亲，可是把她扔在滨州十五年，从来没有探望过她一次，她怎能不恨。
“冰霜咱们不理她，继续陪叔叔下棋。”
“好，冰霜来了。”
……
落子无悔，棋子亦是人生，每一颗棋子都是各种样式的人生，每走一步都是历程，好与坏都只在一念之差。
叶冰霜从小便陪着叔叔下棋，下的不仅是棋，更是各种阴谋诡计，各种局面都有其破解之法。
叶冰霜看着眼前棋盘上的局面，虽是无转圜的余地，但细细观察，便能察觉到其破绽，一子之差，叶冰霜赢了此局。
刘自山虽输了，但很自豪，自己亲手教会她下棋，没成想，这么快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霜你知道吗，当年你父亲都从未在我这里赢得半子，他一直都是争强好胜，一心想要赢过我，可他越是急躁越不能看清局面，如今你却能不急不躁赢得我，或许你更胜于你父亲。”
“叔叔过奖了，冰霜从小便授叔叔传教，自然懂得输赢之间的道理，这世间从来没有输赢，只是看谁更沉得住气。”
“好好好，冰霜果真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回到父母身边，她们一定会很欣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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