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岩缝中钻出来时,夕阳正将远山染成琥珀色。胡八一卸下帆布背包,从夹层里摸出罗盘,铜壳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他眯眼望向西侧那片被暮色浸透的飞檐——鎏金兽脊在松涛间若隐若现,正是三日前进入的破庙
胡八一英子该在那儿守着
他用洛阳铲敲了敲覆满青苔的石壁,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
王胖子可算能走了
王胖子揉着肚子直咧嘴,迷彩服口袋里的压缩饼干早被他嚼得只剩渣子
王胖子再不吃点热乎的,胖爷我能把自个儿皮带啃了。
他这话惹得凤珏轻笑,却故意板着脸戳了戳他鼓起的肚腩
凤珏进山时分的十块压缩饼干,你一人吞了七块,昨儿还顺走了我的牛肉干。
王胖子体型大消耗大嘛!
胖子挠着后脑勺嘿嘿笑,登山靴踩得落叶沙沙响
王胖子再说了,胖爷这身膘可是福。
胡八一摇头将手电筒别在腰带上,光束扫过两人时带着几分无奈
胡八一回头得给你订做副加大号洛阳铲,省得下斗时卡在盗洞口。
山林间的风裹着松脂香掠过,吹散了初遇时的疏离。凤珏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犬吠,像碎玉般撞开暮色。
王胖子是黑子
胖子突然拔高的声音惊飞了树梢的夜鸦,他抬手用强光手电照向右前方——三只藏獒如铁铸般蹲踞在断岩旁,漆黑的皮毛在微光中泛着金属光泽。
英子的身影随即闯入光圈。她单手持弯刀横在胸前,刀刃映着最后一缕天光,划出冷冽的弧。藏獒们呈扇形排开,鬃毛竖起如钢针,而缠绕在她腕间的朱砂蛇却吐着信子,蛇头在她肩头高高昂起,红宝石般的眼睛映着晃动的光斑。
英子可算回来了!
英子卸力般跌坐在苔藓上,弯刀"当啷"落地,惊起几星磷火。
英子方才听见枯枝响,我攥着刀背的手都出汗了,还以为是熊瞎子去而复返.....
她话音未落,朱砂突然从她肩头跃下,吐着信子缠上凤珏的脚踝,蛇身亲昵地蹭着两日未见的主人。
胡八一的目光落在英子染血的袖口,又扫过藏獒们腿间未愈的抓痕
胡八一你们真遇上黑瞎子了?
英子岂止遇上!
英子领着众人走到腐叶覆盖的陷坑旁,踢开浮土,露出坑底三具熊尸
英子你们下去这两日,山里来了仨饿鬼。多亏黑子它们警觉......
坑壁上交错着铁铲凿痕与犬爪抓印,显然是人与犬合力挖掘的陷阱。最深处的黑熊睁着空洞的眼窝,掌心的月牙白毛处空空如也——那对肥厚的熊掌已被英子用刀割下,用油纸包好藏在营地里。她蹲下身拨弄熊尸脖颈的咬痕,声音里仍带着后怕
英子昨晚子时,两只熊扒拉庙门,黑子窜出去时毛都竖成刺了。朱砂护着我往后退,哪成想第三只熊从后林子扑过来......
凤珏这才注意到英子小臂上的血痕,足有半掌长,皮肉翻开处还沾着褐色的泥土。三只藏獒中,两只下颚结着黑痂,最壮实的那只后背有道寸许深的抓痕,露出粉色的嫩肉
凤珏坐下
她从帆布包侧袋摸出牛皮药囊,指尖沾了些鹅黄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
凤珏这是苗疆的金疮散,止血生肌最好。
王胖子早顺着藤蔓滑进陷坑,军刀在熊腿上翻飞,割下几大块带着筋膜的鲜肉。胡八一在空地中央架起枯木,打火机"咔嗒"一声燃起火星,橙红的火苗跃动间,油脂滴在炭上发出"滋滋"响,混着松烟飘向夜空。
凤珏正给朱砂包扎伤口。这条三指粗的赤链蛇乖乖盘在她掌心,背部那道三四厘米的伤口触目惊心,几乎将蛇身剖开一半。她从蛊囊里取出羊脂玉盒,用银簪挑起些青绿色药膏
凤珏下次再这么莽撞......
话未说完,却被朱砂用蛇头轻蹭手腕打断,芯子扫过她虎口的旧疤,带着几分讨好
英子多亏朱砂咬中熊瞎子的眼珠,不然我这条胳膊...
英子坐在火堆旁撕咬烤得焦香的熊肉,火光映得她脸颊泛红
英子那畜生吃痛甩头,朱砂就被拍飞了,掉在荆棘丛里....
她忽然噤声,看着胡八一将烤好的肉串递给凤珏时,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
山风卷着火星掠过,胡八一往火里添了根松枝,油脂爆响中递来一块裹着盐粒的熊排
胡八一先垫垫肚子,明日天亮再赶路。
凤珏接过时,注意到他虎口有道新结的血痂,想必是在地下溶洞里蹭的。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远处传来胖子的嚷嚷声——他正跟黑子争夺最后一块带肉筋的骨头。
朱砂吃饱后蜷在凤珏膝头,蛇信子偶尔扫过她手背。火光跃动间,藏獒们趴在英子脚边打盹,庙宇的飞檐在星空下勾勒出柔和的弧线。胡八一蹲在火堆旁拨弄炭灰,火星溅上挽起的裤腿,在粗布上烫出焦斑。他抬眼望去:英子靠着银杏树打盹,三只藏獒蜷成毛毡团;王胖子瘫在枯草里打鼾,手里还攥着半根熊骨;凤珏坐在石上,朱砂缠在小臂如红镯静卧。
胡八一都吃完了?
他抹了把嘴角油星,起身时后腰作响,旧伤顺着脊椎泛酸。凤珏递来羊皮水袋,指尖掠过他手背泥渍,火光映得她眼底暖橙,似浸蜜琥珀。
凤珏烤熊肉比压缩饼干强
胡八一你们去睡,我守前半夜。
胡八一将军刀抱在怀里,帽檐压着新胡茬。王胖子翻身嘟囔
王胖子胖爷后半夜接班,老胡别跟摸金符似的戳着不动.....
胡八一踢了踢他的屁股,嘴角带笑
胡八一知道你觉多。
凤珏起身时斗篷扫过碎骨,将鹿皮毯子轻搭他肩头
凤珏小心露水。
两人近得能看清睫毛火星,却被夜枭啼叫打断。她走向银杏树,听见身后布料轻扯——他正将毯子盖向膝头。朱砂忽嘶,蛇头转向火光中挺直的脊背,如铁像铸在夜色。
王胖子鼾声混着犬吠织成粗网。胡八一摸出烟盒,只剩两根烟衔在口中,望向星空下银河如撒钻麻布。松枝爆响,火光照亮他眼角细纹与远处蜷着的人影。风裹露水袭来,他紧了紧油布,后颈似又掠过那羽毛般的触感。
胡八一将烟蒂吐进火里,红光一闪而逝。添柴时影子在山壁晃了晃,摸出第二根烟点燃,混着松脂香想起下山后的国营食堂:回锅肉、二锅头,还有凤珏给朱砂换药的模样。
藏獒绿瞳在暗处亮起,他走到断墙处,指北针铜壳冷凉,指针稳指北方。身后动静传来,凤珏裹着斗篷静坐,目光相触时,墓中石棺开启的幽蓝磷火与此刻星光重叠。
胡八一去睡吧
他声音低了些。凤珏拢紧朱砂,蛇身红光与火光相映。胡八一握紧军刀,任夜色漫过肩头,守着跳动的火、沉睡的人,和晨光中渐明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