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怜星祠的许愿池突然结冰。宋厌呵着白气擦拭展柜里的新藏品——半枚嵌着荧光茧丝的船钉,指尖刚触到钉帽,冰层下突然浮起密密麻麻的茧纹,像无数只细小的手在玻璃下游走。
“阿梨说城西裁缝铺闹怪事。”谢怜的银蝶虚影落在他肩头,尾翼扫过展柜里的《茧蝶志》残页,“成衣上突然爬满锁链纹路,穿针的女工说听见布料在哭。”
碎冰声从池底传来。宋厌弯腰时,看见冰面倒映出自己腕间的茧纹——自上次破阵后,那道母亲的旧疤就成了活的纹路,会在靠近愿力茧时泛起微光。他摸着纹路走向祠堂后巷,青苔砖缝里渗出荧蓝液体,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茧。
裁缝铺的木门虚掩着,满屋绸缎在夜风里飘成惨白的旗。宋厌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竟是个蜡制人偶,心口插着银蝶形状的顶针,身上缠着带血的量衣尺。谢怜的虚影突然凝成人形,广袖拂过墙面,那些看似随意的剪裁线竟组成了完整的茧阵图。
“是‘愿力反噬’。”他指尖点在某道弧线交汇处,墙皮剥落露出下面的血字,“有人把未完成的嫁衣愿望缝进了布料。”话音未落,所有绸缎突然活过来,带着银线的利齿扑向他们,宋厌手腕的茧纹爆发出强光,将扑来的绸缎烧成透明的茧丝。
后堂传来压抑的啜泣。掀开褪色的帷幔,宋厌看见缩在绣架后的少女,发间别着过时的银蝶步摇,嫁衣上的并蒂莲绣到一半,丝线却变成了锁链纹路。“她们说…只要穿上亲手绣的婚服,就能嫁给心上人。”少女颤抖着摸向心口,那里别着半张泛黄的庚帖,“可他战死了,我的愿望…就成了扎在心里的针。”
谢怜抬手接住她滑落的泪,泪珠在掌心凝成透明的茧:“愿望不该是牢笼。”他轻轻扯开少女攥紧的丝线,那些扭曲的锁链纹路渐渐舒展开来,变成振翅的蝶形,“你看,它只是暂时迷了路。”
突然,所有蜡制人偶同时转头,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少女惊恐地指向窗外:“是…是送嫁队!”街道尽头飘来青白的灯笼,纸扎的新郎官骑着纸马,轿帘上绣着的正是少女嫁衣上的锁链纹。宋厌腕间的茧纹剧烈发烫,他想起《茧蝶志》里的记载:“未嫁而亡者,其愿成茧,可引阴婚之鬼。”
纸马在裁缝铺前停住,轿帘无风自动。谢怜将少女护在身后,银蝶虚影化作光刃斩断迎亲绳,那些看似脆弱的纸扎突然渗出黑色粘液,变成缠满茧丝的傀儡。宋厌抓起案头的剪刀,刃口刚碰到傀儡就被茧丝缠住,却意外发现剪刀柄上刻着母亲的字迹:“破茧需用织愿刀。”
“这些傀儡是用新娘的血泪染的茧丝做的。”他挥刀斩断缠来的丝线,剪刀所过之处,茧丝竟绽开成真正的绸缎,“你绣的不是嫁衣,是困住自己的茧。”少女猛地扯下头上的银蝶步摇,扔向燃烧的烛台,步摇碎开的瞬间,所有傀儡同时僵住,身上的茧丝褪成纯净的雪白。
晨光刺破薄雾时,纸扎送嫁队化作了满地的茧形纸花。少女捧着未完成的嫁衣走出店铺,阳光落在锁链纹路上,那些纹路竟慢慢变成了流动的光带。宋厌看见她将庚帖折成茧灯放入河心,纸船载着未完成的爱顺流而下,船尾拖出的光痕,像极了母亲最后沉入江底时的背影。
回到怜星祠,许愿池的冰已全化了。宋厌将织愿剪刀供入展柜,发现《茧蝶志》残页上多出了新的字迹:“每道茧纹都是未说出口的诗,当你学会读它时,就能听见愿望破茧的声音。”谢怜的虚影倒映在池水中,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蝶翅膀,那翅膀上竟也布满了细小的茧纹,像是无数个等待被解读的秘密。
是夜,城西的河面上漂满了茧形灯笼。某个灯笼里的纸笺被风吹开,露出少女新写的愿望:“愿过往成茧,亦愿未来可破茧。”宋厌站在栈桥上,看着那些带着温度的光渐次远去,忽然明白母亲为何要用一生来守护这些被遗弃的愿望——原来真正的破茧,从来不是强行撕裂,而是让光自己找到裂缝。
而在城市的阴影里,某个废弃的戏台上,有人正在用茧丝缝制新的戏服。戏服上的锁链纹路随着呼吸明灭,后台的妆奁里,半张泛黄的戏票静静躺着,票根上的日期,正是母亲溺亡的那晚。戏台上的幕布无风自动,露出幕后密密麻麻的茧,每个茧里都睡着个被时光遗忘的愿望,等待着下一次被唤醒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