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古代小说 > 国师的小幼帝
本书标签: 古代 

慈母泪,帝王刀

国师的小幼帝

刚下朝,夜修竹回到龙慧宫,陈公公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回廊尽头,他便松了松紧绷的肩背,连龙袍的玉带都未来得及解,只想趴在案上眯片刻。可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案面,门口就传来珠帘碰撞的脆响——李新柔没等通传,已掀帘而入。

  龙慧殿内的紫檀木屏风还氤氲着晨起的水汽,李新柔踩着绣鞋的步子却带着疾风,手中的茶盏被她重重墩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杯沿,在明黄色的桌布上烫出深色的痕迹,像一块洗不掉的疤。

  “夜修竹!”她连名带姓地呵斥,金钗随着动作颤巍巍的,珠穗扫过脸颊,“哀家问你,你果真敢下旨收回良田契?”

  夜修竹转过身,朝服的玉带还系得严严实实,眉头凝着朝堂上未散的沉郁。“是儿臣的旨意。”他语气平静,没像从前那样见了太后便躬身问安,只垂眸看着案上那叠弹劾外戚的奏折——最上面一本,正写着李嵩强占民女的罪状。

  “你好大的胆子!是想气死哀家吗?”李新柔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发颤,“哀家的娘家怎么你了?那些田地是先帝在位时赏的,你刚坐上龙椅就敢动他们,是想让全天下人笑哀家无依无靠吗?”

  “母后。”夜修竹往前一步,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微的风。他想像小时候那样半跪撒娇,膝盖刚弯到一半,却又硬生生挺直,“那些不是普通的田地。近五年外戚侵占的良田,够让三个县的农户饱腹。国库空得能跑老鼠,北疆军饷还拖着,儿臣不动他们,难道要让边关将士饿着肚子打仗?让百姓觉得皇家只顾自己人,对他们不管不顾吗?”

  “那是你父皇的意思!”李新柔声音陡然拔高,眼眶泛红,“当年你父王为了让哀家安心,特意下旨多赏了些,你现在翻旧账,是连你父王的面子都不顾了?”

  “儿臣记得父皇的好。”夜修竹抬手扯开颈间的玉带,玉扣撞在案上发出闷响,“但父皇更教过儿臣,帝王要先顾万民,再论私情。母后您看这奏折——”他抓起案上的江南水灾呈报递过去,纸页在李新柔手边散开,“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国库拿不出赈灾银。而外戚的庄园里,粮仓堆得冒尖,却宁愿让粮食发霉,也不肯分一粒给百姓!”

  李新柔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锋芒刺得一怔,随即气得发抖:“你少拿灾民压哀家!没有你外公家鼎力相助,你父王能顺利登基?当年若不是你外公带兵守住玄武门,项渊那伙人早就把你掳走了!你现在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儿臣认的是功,不是过。”夜修竹的声音里带了丝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当年外公家是有功,朝廷也从未亏待。但这五年,他们仗着母后的面子,圈地、逃税、强占民女,儿臣收到的弹劾奏折能堆满半间书房!再不管,民心就要散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新柔鬓角的白发上,“母后,您真以为他们囤积的只是粮食吗?李嵩的庄园地窖里,还藏着当年从桃花源掠来的十二箱金银——周显今早的密报,已经查实了。”

  李新柔浑身一震,指尖猛地攥紧了茶盏,指节泛白。她没想到夜修竹竟已查到这里,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民心民心,你眼里只有民心,没有哀家这个母后!”半晌,她才猛地一拍桌子,眼泪掉了下来,“你小时候摔了腿,是谁抱着你哭?你被太傅罚抄书,是谁偷偷给你塞糖?现在你当了皇帝,就觉得哀家碍事了是不是?”

  夜修竹看着她落泪,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硬起心肠:“儿臣从未忘过母后的好。但儿臣现在是皇帝,不是那个只会躲在母后怀里哭的孩子。这龙椅不好坐,底下是万里江山,儿臣不能只顾着一家私情,让天下人戳脊梁骨。”

  “好,好一个万里江山!”李新柔指着殿门,气得浑身发抖,“你要做你的明君,要寒哀家的心,你就做去!从今往后,哀家再不管你的事!”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珠钗玉佩撞出一片乱响。珠帘重重合上的瞬间,夜修竹才缓缓闭上眼,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案上的热茶已经凉透,就像他此刻沉在心底的寒意——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李新柔回到柔仙宫,刚进门就将手中的佛珠狠狠摔在地上。晴儿吓得连忙跪下,却见太后脸上的怒色慢慢褪去,嘴角竟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走到窗前,望着龙慧殿的方向,对着天边流云轻声呢喃:“夜华,我们的孩子长大了。他比你当年更狠,也更懂得帝王的刀该往哪里落。”她指尖划过窗台上那盆不开花的桃树,“只是这刀太沉,怕是要割得他鲜血淋漓了。”

  夜色像泼翻的浓墨,将整个紫禁城染得深沉。尚炫烨坐在客座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敲着扶手,看着案前埋头批阅奏折的夜修竹。案上摊着江南盐务的卷宗,是他下午让人从刑部调的——上面详细记载着李宏如何勾结官员走私,甚至在盐里掺沙土,导致三个州府爆发瘟疫。

  “江南盐商勾结官员走私,涉案者上百,里头……有太后的表亲李宏。”尚炫烨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从夜修竹身后响起。他今日特意避开眼线,亲自去大牢提审了盐工家属,那老妇哭着说,李宏曾在酒后炫耀“当年跟着项国师拿桃花源的银子,才发的家”。

  夜修竹捏着卷宗的手指猛地收紧,封皮上“江南盐务”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看到“李宏”的名字时,瞳孔骤然一缩。这李宏是母亲的远房表亲,去年登基大典时,还巴巴地送来一箱奇珍异宝,珊瑚树、夜明珠样样价值连城,当时母亲笑着说“自家亲戚,收下吧”。

  “可是表叔人挺好的啊……”夜修竹忍不住反驳,声音却有些发虚。

  尚炫烨走到他身侧,指尖点在卷宗里的账册记录上:“陛下可知,一箱官盐经他手转卖,利润翻十倍?这五年他走私的盐,够江南百姓吃三年。而国库盐税,却因此亏空了七十万两——足够发北疆半年军饷。”他抬眼,目光锐利,“天下最尊贵的皇宫国库都空了,他哪来的钱买夜明珠?”

  夜修竹怔了怔,嘴里喃喃着:“父王经营多年,国库虽不充裕,也不至于……”话没说完,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父皇病重时,项渊曾以“祈福”为名,从国库支走了一大笔银子,说是“用于祭祀”。当时母亲也在场,并未反对。

  卷宗里的记载越来越刺眼。供词一页页翻过,李宏不仅垄断盐市牟取暴利,更让人发指的是,三个盐工发现他私藏的“桃花源旧银”后想要举报,竟被他派人活活打死,尸体扔进江里喂鱼。墨迹在灯下泛着冷光,每一个字仿佛都浸着血。

  “难怪江南水灾时,地方官总说‘盐价飞涨,百姓买不起’……”夜修竹的声音发颤,“原来不是天灾,是人祸。”

  尚炫烨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眼底情绪复杂。他本以为这少年皇帝会犹豫,会顾及太后颜面,却没料到夜修竹翻到盐工家属的泣血陈述时,指节已捏得发白。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做决定了。”尚炫烨起身,“李宏的党羽遍布江南,再拖下去,怕是要销毁证据。”

  夜修竹攥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窗外的更漏滴答作响,从亥时到子时,又从子时到丑时,烛火燃了一截又一截,蜡油堆在案上,像一座座小小的坟墓。他反复看着供词里“桃花源旧银”的字眼,又想起母亲今日提及“外公家守玄武门”时的慌乱,终是在天快亮时,一笔一划地在卷宗末尾批下八个字:“依法处置,斩立决。”

  笔锋落下,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趴在案上就沉沉睡了过去。眼下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手边还放着半块昨晚没吃完的桂花糕——那是云儿今早偷偷塞给他的,说是“太后宫里的点心,特意留给他的”,此刻已经凉透了,上面落了点灰尘。

  尚炫烨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放轻脚步走到案前,看着夜修竹沉睡的脸,又看了看那半块干硬的糕点,指尖微微动了动。拿起卷宗,当看到那八个力透纸背的字时,他眸色沉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审视,最后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云儿端着水盆进来,见此情景愣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叫醒陛下。她昨夜听小太监说,太后让人把李宏送的那箱珠宝都搬到了库房最深处,还吩咐“没有她的命令,谁也不准碰”。

  尚炫烨转身往外走,路过云儿时停了停,低声吩咐:“去御膳房说一声,下朝后做些热粥来,要温软好消化的那种。”顿了顿,又补充道,“多放些桂圆和红枣,陛下……怕是伤了心神。”

  云儿连忙应了,看着尚炫烨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书房里沉睡的年轻帝王,轻轻叹了口气。晨光从窗缝里溜进来,照在夜修竹疲惫的脸上,也照在那八个字上,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御花园的桃花终于开了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夜修竹难得偷闲,坐在石凳上看宫女们清扫,手里捏着半片飘落的花瓣。尚炫烨恰好路过,他鬼使神差地喊住对方:“国师,你看这桃花……像不像桃花源的?”

  尚炫烨脚步一顿,背对着他说:“臣没去过桃花源。”

  “可我听说,国师懂很多奇术,”夜修竹盯着他的背影,声音轻了些,“比如……能算出人的过去?”他其实想问“你是不是认识桃花源的人”,话到嘴边却变了味——他昨夜在李宏的卷宗里,发现了一页被撕掉的纸,残留的墨迹里,有个模糊的“尚”字。

  尚炫烨缓缓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陛下若想算前程,臣可以推演。但过去已逝,算来无用——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桃花木牌,那上面的“尚”字,与夜修竹案上残留的墨迹,一模一样。

  夜修竹被说得心头一紧,低下头踢着石子:“朕只是觉得……这桃花落得可惜。”

  尚炫烨却忽然笑了,那笑意极淡,像冰上的裂痕:“落了才好,省得开得太艳,招人惦记。”他想起当年桃花源漫山的桃花,就是因为太盛,才引来了项渊那群饿狼。

  风卷起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两人脚边,像一场无声的叹息。

上一章 青衿断,龙椅寒 国师的小幼帝最新章节 下一章 香烬疑,桃花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