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韧丝缠旧恨,刀光映官贪

国师的小幼帝

夕阳的金辉给蜿蜒的小路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破旧的马车碾过坑洼,车轴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是把这一路的颠簸都揉进了声里。车帘被晚风掀起一角,能望见远处江南城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青灰色的城砖沾着未干的水汽,连带着城楼的影子都显得湿漉漉的。夜修竹拢了拢微乱的衣袍,鼻尖萦绕着路边稻田的青草香,第一次觉得这寻常的人间烟火,竟比宫里熏香的甜腻多了几分真切。

  微服查案的第一晚,他们落脚在城郊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说是客栈,倒不如叫柴房更贴切。门板上的红漆早已斑驳成网,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风一吹就晃悠着响;院子里堆着半垛发霉的干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牲口的臊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霉味。夜修竹被领到客房时,看着那张铺着粗布褥子的硬板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褥子边角磨得起了毛,床板缝隙里还嵌着几根干草。他自幼睡惯了铺着三层棉絮的龙床,此刻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不适,稍一翻身,床板就“咯吱”作响,像在嘲笑他的娇贵。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呐喊,“杀啊!”“抢东西!”的嘶吼里,夹杂着刀剑碰撞的脆响,震得窗纸都在颤。夜修竹猛地坐起,楼下乱作一团,他被一阵蛮横的冲撞掀得从楼梯口滚了下去。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撞在地面,手腕突然被一股巧劲拉住,那力道不重,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缓冲,他借着这股劲顺势半跪在地,抬头便见尚炫烨立在面前,指尖缠着的细麻线正缓缓收回。那线约莫发丝粗细,浸过桐油,在月色下泛着微亮的光,韧性极好——夜修竹认得,这是李嵩粮窖里发现的那种“韧丝”,桃花源工匠特制的玩意儿,寻常刀剑都砍不断。

  “公子没事吧?”两个侍卫立刻拔刀护在夜修竹身前,刀刃映着月光,闪着冷冽的光,“后门通着巷子,臣护您走!”

  夜修竹尚未起身,隔壁客房的门已“吱呀”一声被推开。尚炫烨踩着楼梯扶手滑了下来,玄色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地时带起一阵风。他拍了拍前面两位侍卫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你们看好夜公子。”

  为首的土匪约莫三十来岁,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巴,咧嘴露出一嘴黄牙,目光在夜修竹的素色长衫上扫了一圈:“夜公子?听着就是有钱人啊。兄弟们,动手!”

  他带头举刀便砍,刀锋带着腥风直逼面门。尚炫烨不闪不避,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缠着的韧丝突然绷直,看似轻飘飘搭在刀背上,实则两股巧劲顺着刀刃缠了上去——这正是桃花源的“缠丝诀”,专破蛮力。土匪只觉手腕像被铁钳锁住,左转右转都动不了分毫,“哐当”一声,钢刀重重落在地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什么鬼把戏!”带头的土匪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兄弟们一起上!”

  眼看那一群人都提着刀就冲了上去,夜修竹刚想让两位侍卫去帮忙,却见他顺势欺身,右手成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他身前画了半个圈,停置胸前打出。掌风里藏着几分桃花源“落英掌”的影子,看似绵软,对方却像被巨石砸中,“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翻了三张桌子,碗碟碎了一地。

  其余土匪见状更急,举刀乱砍。尚炫烨足尖点地,身形忽然变得飘忽,像被风吹动的影子——那是桃花源用来躲避围攻的“流风步”,脚步落点极巧,总能踩着对方的破绽穿梭。他指尖的韧丝时不时弹出,或缠刀,或绊腿,没几下,就有四个土匪被绊倒在地,剩下的也被他用掌风逼得连连后退。不过片刻,一楼的土匪已尽数瘫软在地,要么捂着胸口直哼哼,要么被韧丝捆了手脚,只能在地上挣扎。

  夜修竹站在楼梯阴影里,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尚炫烨的每一个动作——那不同于任何江湖路数的轻盈与巧劲,绝非寻常师门能教。尤其是那“流风步”,与他在皇家密档里见过的“桃花源身法图谱”几乎一般无二。

  尚炫烨拍了拍衣上的灰尘,转身时对上夜修竹探究的目光,神色依旧冷淡,仿佛刚才不是打退了一群土匪,只是掸掉了袖口的灰。

  “你这功夫,”夜修竹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疑惑,目光落在他刚收回韧丝的指尖,“路数颇为奇特,倒像……早年兵书上记载的‘巧劲术’。”他刻意提起兵书,想看看对方的反应——那本兵书里明确写着,“巧劲术”源自桃花源,是当年项渊部下的绝技。

  尚炫烨垂下眼帘,将韧丝收入袖中,声音平淡无波:“早年有幸得一民间匠人指点,学了些防身伎俩罢了。”他刻意避开夜修竹的视线,走到窗边查看外面的动静,掌心却隐隐作痛——方才格挡时被刀刃划了道口子,血珠正顺着指缝渗出,滴在玄色衣袍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痕。他悄悄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棉布,背过身快速按在伤口上,血腥味混着棉布的浆洗味,在鼻尖萦绕。

  夜修竹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沉,没再追问,心里的疑团却像投了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尚炫烨瞧了瞧外面,并没有异样,淡淡道:“人都解决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他甩了甩手,将按在伤口上的棉布重新藏好,转身时,袖口内侧已洇出一小块暗红。

  掌柜的听着外面没了动静,才从前台桌底里探出头,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他看着满地狼藉和躺了一地的土匪,赶紧跑出来,敲了敲前台旁边的房间门,招呼着里面两个吓得发抖的小厮:“快、快出来,把这些……这些匪类绑起来!”

  夜修竹等尚炫烨上了楼,才缓步从阴影里走出来,靴底踩在散落的碎木片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他俯身,一把揪住刚被绑起来的刀疤脸衣领,对方被尚炫烨的掌风震得嘴角淌血,此刻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夜修竹的目光如寒刃般刺过去:“说,你们是哪里人?为何在此拦路抢劫?”

  土匪首领呛咳了几声,脸上还留着方才打斗的瘀青,却梗着脖子不肯吭声。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土匪见领头的被制住,急得脸都白了,带着哭腔喊道:“公子饶命啊!我们这也是没办法!要不然谁愿意出来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夜修竹转头看向那人,眼神稍缓:“到底有何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那年轻土匪约莫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稚气,咬了咬牙,声音抖得厉害:“我们都是江南城里的百姓……上月那场大雨,您是不知道有多凶!连下了三天三夜,江堤说溃就溃了,庄稼全淹了,房子也塌了大半,家都没了啊!”他抹了把脸,不知是泪还是汗,“原以为宫里会发赈灾粮,我们就在废墟里搭了棚子等,苦苦等了一个月,粮车是来了,可到了手里的是什么?就只有几勺掺了沙子的稀粥!那些当官的把好粮食全藏起来了,说是要‘统筹分配’,其实啊……其实都偷偷运去城外卖了好价钱!”

  土匪头子这时也红了眼,挣脱夜修竹的手,嘶哑着嗓子道:“家里还有老小要养,孩子饿得直哭,老人咳得直不起腰……我们去府衙理论,被衙役打得头破血流;有些兄弟还被抓起来了,关在城西那废弃的粮仓里,我还是因为会点三脚猫的功夫才跑掉的!前几日去粮仓外跪求,连门都进不去!不抢,难道看着一家老小活活饿死吗?”

  他扫视了周围瘫倒的同伴,声音抖得更厉害:“我们就团结了这些还能动的兄弟,在这城郊拦些过往客商,抢点吃的和银钱,够家里人活命就行,从未伤过人性命啊!”

  “我们本来就只是想吓唬你们一下,没有想真的动手,可是你们不怕,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上。还想着你们看我们上了会怕会跑,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武功。”这些话说完,带头的人已经开始从眼睛里流出一行泪。

  这些人本来就靠他来打劫的,现在看带头的都栽了,他们稀稀拉拉都发出抽泣的声音。带头的那个知道打输了,不管是不是官家的人,他们都要被抓去坐牢,他仰起头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只是跟着我的人,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为难这些兄弟。”

  夜修竹的手缓缓松开,指尖微微发凉。江南水灾的奏报他看过,上面写着“赈济有序,民心安定”,他也亲自批了“再加拨十万石粮”的朱批,可此刻听着这些话,那些工整的墨字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天真。百姓拿命等的救命粮,最终变成了掺沙的稀粥,而本该护佑子民的官员,却成了吸噬民脂的蛀虫。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多了几分沉郁——自己端坐御书房时批下的“民生为本”,原来在这千里之外的江南,竟成了一句空话。

  客栈里一时静得可怕,只有那年轻土匪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渐起的夜风交织在一起,格外刺耳。

  夜修竹看了看这一群人,基本上个个人脸上都已经瘦的脱像了。带头的看上去都已经三十多了,最小的可能就他这般年纪,零零散散的二十来人。他沉默片刻,从包袱里取出十两碎银递给掌柜:“这些赔偿店里的损失,剩下的给他们当盘缠。”又转向土匪头子,“你们说的‘裕丰号’,是什么来头?”

  掌柜的一听这些桌椅有人赔钱,两眼放光:“是是是,公子这般大气,我自然都听公子的安排。”他搓着手又赶紧让另外两个人过去松绑。

  土匪头子愣了愣,道:“那粮行老板姓黄,听说早年是李嵩府上的账房,后来仗着赵知府的势力,在江南垄断了粮市。我们好几次看见王三的粮车进了裕丰号,转天就有新米往富户家里送!”

  天快亮时,客栈已收拾妥当。尚炫烨站在走廊上,正用客栈里的烈酒清洗伤口,棉布蘸着酒按在掌心,疼得他指尖微颤。夜修竹转身时正好撞见,目光落在他渗血的伤口上:“我看看。”

  尚炫烨想缩回手,却被夜修竹轻轻按住。对方的指尖带着体温,触到他手腕时,竟让他莫名一怔。夜修竹从自己包袱里取出一小瓶金疮药——那是太医院特制的,专治刀剑伤,他打开瓶塞,倒出些淡黄色的药膏抹在尚炫烨掌心:“忍着点。”

  药膏触到伤口时微凉,刺痛感竟淡了许多。尚炫烨垂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路或许真的不会太枯燥。

  “方才那功夫,”夜修竹缠绷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与桃花源有关,对吗?”

  尚炫烨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家师曾受桃花源匠人指点。”他避开了“项渊弟子”的身份,却也没完全说谎。

  “走吧。”尚炫烨率先迈步下楼,袖口下的伤口被晨风吹得隐隐作痛,他却像毫无所觉,只在路过马车时,目光扫过车帘角落绣着的暗纹——那是宫里特有的云纹样式,被夜修竹特意嘱咐用浆洗褪色的丝线重绣过,此刻在晨光里看着倒像寻常补丁。

  马车再次碾过小路,这次却平稳了许多。夜修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刀疤脸的话。尚炫烨忽然开口:“赵坤不仅克扣赈灾粮,十年前桃花源那场大火,他当时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校尉。”

  夜修竹猛地睁眼:“你早就查到了?”

  “来江南前,查过历任官员履历。”尚炫烨望着窗外掠过的灾民,“他能坐稳知府,全靠宰相提拔,而宰相……当年是李嵩的副将。”

  夜修竹的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角,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李嵩、赵坤、宰相……这些名字像锁链,将桃花源的旧火与江南的新贪牢牢捆在了一起。

  马车行至晌午,终于望见江南城的城门。与别处不同,这里的城门下竟站着两排兵卒,个个面色肃然,对进出的百姓盘查得格外严。有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被拦住,兵卒翻了半天没找到错处,竟一把夺过他筐里的青菜,不顾老汉的哀求扔在地上踩烂了才放行。

  “看来,这江南城的水比咱们想的还深。”夜修竹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沉沉地落在城楼上那面“赈灾安民”的锦旗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石敢赶着马车刚要上前,就被兵卒拦了下来。“站住!车里坐的什么人?”

  尚炫烨掀开车帘,露出张清俊却冷淡的脸,声音平稳无波:“过路的商人,去城里采些丝绸。”说着,断云已从腰间摸出块玉佩递过去——那玉佩成色普通,背面却刻着个极小的“盐”字,是江南盐商行会的暗记,寻常兵卒只当是普通玉饰,知情的官吏见了却会放行。

  兵卒掂了掂玉佩,又斜着眼打量了马车半晌,忽然伸手就要去掀车帘:“我得瞧瞧里面有没有夹带违禁品。”

  就在他手即将碰到车帘的瞬间,尚炫烨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搭上他的手腕。那力道看着不重,兵卒却像被铁钳夹住,疼得脸都白了。“不过是辆普通马车,何必这么较真?”尚炫烨的声音依旧平淡,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

  兵卒吃了暗亏,又瞧着这几人虽穿着寻常,却透着股不好惹的气场,悻悻地松了手:“进去吧进去吧,少废话!”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夜修竹靠在车壁上,听着外面传来的吆喝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兵卒呵斥百姓的动静,眸色愈发深沉。

  尚炫烨望着窗外掠过的断壁残垣——街边有不少房屋还塌着半边,墙角蜷缩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孩子们瘦得只剩皮包骨,正抢着地上的烂菜叶。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那裕丰号的黄老板,当年也参与过桃花源的银钱分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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