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秋生"三个字时,白幼安执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昨夜子时三刻,小洋房二楼的窗棂突然无风自动。
白幼安被仅能被亡魂听到的引魂铃惊醒,锁骨处的曼珠沙华纹身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丝绸睡袍滑过肌肤时带起一阵战栗——三小时前那场激烈的情事,让她的腰还在隐隐有些酸痛。
梳妆台上的鎏金引魂铃疯狂震颤,却未发出半点声响。这是阿茶特赐的法器,专引三种魂魄:冤死的、枉死的,或是寿终正寝却执念难消的。白幼安刚起身披好衣服,触到铃铛,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就穿透墙壁飘了进来。
"白小姐!我与你父亲可是过命的交情!"
陈秋生的亡魂在月光下呈现半透明状,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如果忽略他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的话。
前半夜乔楚生接到报案就匆匆出门,她还得强撑着刚被折腾惨了的身体,引渡这聒噪的亡魂。
更可气的是,这陈老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如今倒装起受害者来了。
"陈先生,"她漫不经心地抚平袖口褶皱,"您手上的人命不下十条,如今倒要我这个摆渡人替你申冤?"锁骨处的曼珠沙华突然绽放,赤红花瓣化作丝线缠上亡魂咽喉,"判官殿前自有公断。"
陈秋生惊愕的表情凝固在扭曲的灵体上,转瞬被拖入地砖缝隙消失不见。
审判是判官的事,破案是巡捕房的活计。
她这个摆渡人,只管送迷途的魂魄去冥府赎罪
……
她既然来了巡捕房,总得把姐姐劝走,可白幼宁打定了主意要拿到第一手新闻,怎么可能听妹妹的话。
白幼安叹气,姐姐劝不走,她也不能自己离开,那她家乔先生怕是要难过的在晚上加倍讨回来了。正想着,腰间忽然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是乔楚生警服上的铜纽扣。这人不知何时竟直接把她拢进了怀里。
"累着了?"他压低声音问,拇指暗示性地按了按她腰间软肉。警服领口露出的脖颈肌肤上还留着她昨夜的抓痕,在晨光下泛着暧昧的淡红。
白幼安耳尖腾地烧起来。这男人分明穿着笔挺的警服,眼神却像剥开她旗袍盘扣般露骨。
她悄悄拧他手背,却被他反手扣住五指,他掌心有常年握枪的茧,磨得她指尖发麻。
"乔探长好大的官威。"她假意嗔怪,尾音却软得像浸了蜜。乔楚生低笑,趁警员搬藤椅的功夫,突然俯身在她耳垂轻咬一口:"不及夫人昨夜威风。"
白幼宁在他们后面重重咳嗽。
乔楚生这才若无其事直起身,却小心翼翼将白幼安安顿在走廊放好软垫的木椅上。他单膝点地替她整理裙摆时,警服腰带上的枪套擦过她小腿。
"去杏花楼买些玫瑰酥来,再沏壶碧螺春。"他吩咐小警员的架势,活像巡捕房的水泥地会硌着他夫人的脚。
白幼安望着丈夫绷紧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替他正了正歪斜的领章。葱白指尖掠过喉结时,明显感觉他呼吸一滞。"快去查案。"她轻推他手臂,自己选了处巧妙的位置——既能被丈夫余光瞥见,又恰好避开了嫌疑人的视线。
审讯室里传来路垚的嚷嚷:"乔探长,这不合规矩吧?让记者参与审讯,不怕舆论干预司法公正?"
原来是白幼宁看不惯妹妹夫妻俩在她面前腻乎,已经先一步进了牢房。
白幼安闻言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姐姐行事向来如此,莫说是她,就连乔楚生也拦不住。只是这嫌疑人吊儿郎当的腔调,怎么听着这般耳熟......
她忽然站起身,对身旁警探比了个噤声手势,悄悄从门缝探出半个身子。逆光中青年优越的侧脸线条让她瞳孔骤缩——
"路垚?"
被点名的人猛地回头:"白团子?!"他瞪圆了眼睛,从她发间珍珠簪扫到无名指婚戒"你该不会专程来保释我的吧?"
"少往脸上贴金。"白幼安翻了个极其不淑女的白眼,"我要是早知道嫌疑人是你......"她故意拖长声调,在路垚期待的目光中粲然一笑,"就该让四哥多铐你两个时辰。"
路垚夸张地捂住心口:"几年不见,你这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他忽然眯起眼睛打量起乔楚生,"这位女记者与你眉眼相似,应该是血亲。至于乔探长看你那眼神......"
"家姐白幼宁。"白幼安直接截住话头,又朝丈夫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家先生,乔楚生"
"啧,你这眼光也不行啊。"路垚摇头晃脑地点评,
"认识?"再开口时,乔探长声音里浸着陈醋味。白幼安瞧着有趣,故意慢悠悠的咬了口糕点,直到他警靴焦躁地叩了下地板,才起身为他整理袖扣。
而白幼宁不知何时凑到妹妹身边,眼里闪着八卦的光。
"路夫人与母亲是昔年同窗。"白幼安毫不客气的揭短"我七岁去路家做客,这位路少爷就因嘴欠被他长姐追着打了三条回廊。"
"倒是路少爷,数年不见,怎么沦落到......成了个嫌疑犯?"白幼安上下打量着只穿着睡袍拖鞋的路垚
"我冤枉啊,比窦娥还冤!"路垚扯着嗓子喊冤"你们巡捕房办案都不看不在场证明的吗?"
白幼安突然将玫瑰酥掰成两半,一半温柔的送到乔楚生嘴边:"四哥不如问问聂府的车夫?真要报复的话,我们路少爷有的是兵不血刃的法子。"
另一半怼进路垚嘴里,他叼着半块糕点含糊不清地附和:"就是!我要杀人肯定做得天衣无缝......"话音未落就被白幼安瞪了回去。
"水......"大少爷可怜巴巴地眨眼。乔楚生黑着脸示意卢阿斗端茶进来。
……
巡捕房外下,白幼宁攥着笔记本不肯松手:"这案子我必须跟!"晨风掀起她外衣下摆,像只倔强的蝴蝶。
乔楚生按着太阳穴刚要开口,白幼安已经挽住姐姐的手臂。
珍珠纽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姐姐可知道,这是四哥上任后接手的第一个命案?"指尖在姐姐腕间轻轻画着圈,"上海滩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就等着看白老大钦点的女婿是不是草包呢。"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白幼宁蹙眉,却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白幼安将姐姐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声音轻得像在说闺房私语:"现在外头都传,说我这只金丝雀带着入赘的夫婿,全靠父亲赏饭吃。"她忽然眨了眨眼,"要是四哥办砸了,岂不是连我的眼光都要被人笑话?"
停在树梢的麻雀突然扑棱棱飞走。白幼宁盯着妹妹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捏她脸颊:"小滑头!"她最是清楚,自从那年为父亲风流债闹翻后,自己早把妹妹看得比什么都重。
"况且——"白幼安顺势靠进姐姐怀里,朝正在开车门的乔楚生努努嘴,"四哥这是要送我回白公馆呢。姐姐刚和父亲吵完架,也要跟着回去?"
白幼宁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要见他!"她把笔记本拍在妹妹手里,"有任何进展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临走时还不忘瞪乔楚生一眼,"要是敢让安安受委屈......"
"不敢。"乔楚生笑着拉开车门。
行驶在去往白公馆的路上,他握住妻子的手:"安安怎么知道我要找老爷子?"拇指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婚戒,"万一是回霞飞路的小洋楼呢?"
白幼安望着车窗外流动的法国梧桐,唇角勾起狡黠的弧度:"我胡诌的呀。"她转头时耳坠轻轻摇晃,"只是算准了姐姐现在宁可跳黄浦江也不愿见父亲罢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无论是陈老六还是路垚,身份都不简单,这两个就是烫手山芋,乔楚生必须找白启礼讨个主意。毕竟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即便白幼安做了保,也没办法洗清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