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官道旁的野蔷薇开得正艳。杨玖心掀开车帘，恰好看见宫尚角策马而来，玄色衣袍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手中握着一束沾露的野蔷薇，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给杨姑娘解闷。"宫尚角将花束递进车窗，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
杨玖心低头轻嗅花香，长睫掩去眼中笑意："角公子有心了。"她故意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掌，满意地看到他喉结滚动。
自那日山寺亲密后，两人之间的每个眼神都像裹了蜜糖。宫尚角会在她下马车时"恰好"扶住她的腰；用膳时总将她爱吃的菜挪到最近处；夜里宿营，必亲自检查她帐中的炭火是否充足。
而杨玖心则会在众人面前为他整理衣领，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喉结；或是在他递来茶水时，让两人的手指在杯壁缠绵片刻。
"前面有溪流，队伍稍作休整。"宫尚角声音微哑，目光在她唇上停留一瞬才策马离去。
杨玖心抿唇轻笑，将那束野蔷薇别在窗边。花瓣上的露水滑落，像极了那夜山寺里，宫尚角滴在她锁骨上的汗珠。
……
宫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芒。杨玖心整理着衣襟，手心微微出汗。时隔十一年，她终于要再次见到姑母了。
车队在宫门前停下，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已带着侍女在阶前等候。她约莫三十出头，眉目如画，举止端庄。
"杨姑娘，请随我来。"一位气质温婉的妇人迎上前，行礼道，"我是雾姬，兰夫人的陪嫁，奉夫人之命来接您。"
杨玖心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跟在雾姬身后穿过羽宫曲折的回廊。
这位姑母的陪嫁丫鬟走路的姿态太过端庄，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总爱躲在姑母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
青石板映着她们一前一后的身影，雾姬鬓边的银步摇分毫不晃，像是经过千百次练习般精准。
"姑娘这边请。"雾姬在一处精巧的院落前停下，转身微笑，"兰夫人就在里面。"
杨玖心迅速敛去眼中的疑虑，换上期待的神色。踏入内室，药香扑面而来。窗边软榻上倚着个形销骨立的妇人，听见脚步声缓缓转头。
"姑母..."杨玖心喉头一哽，险些认不出眼前这个憔悴的妇人就是记忆中明艳如牡丹的姑母。
兰夫人浑浊的双眼骤然亮起："玖儿？是我的玖儿吗？"她颤抖着伸出手，枯瘦如柴的手指上还戴着当年从杨家带出来的翡翠戒指。
杨玖心快步上前跪在榻边，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是我，姑母。玖儿来看您了。"
兰夫人泪如雨下，颤抖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长大了...出落得比画上的仙子还好看..."
姑侄二人执手相看，一时无言。雾姬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姑母，您..."杨玖心看着姑母凹陷的双颊和青白的唇色，心如刀绞
兰夫人摇摇头，示意她靠近。杨玖心会意，凑到她耳边。
"你父亲...还好吗？"兰夫人气若游丝地问。
杨玖心抿了抿唇，声音压得极低："两年前，我把他关在了杨家祠堂。"
兰夫人震惊地瞪大眼，随即苦笑："你比我强...当年若有你一半魄力，也不至于..."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杨玖心连忙端来药碗，小心喂姑母服下，然后低声继续道："这次来宫门，本是想...是想找个新靠山。我选中了宫尚角，打算...勾引他。"
兰夫人猛地抓住她的手："你！"
"但我没想到..."杨玖心脸上浮现一抹红晕，"我真的对他动了心。他也...他也喜欢我。"
兰夫人怔了怔，忽然笑了，眼中泛起泪光："好孩子...你比我幸运..."她颤抖着抚摸侄女的头发，"宫尚角那孩子我见过，是个有担当的。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杨玖心追问。
"宫门水深，你要当心。"兰夫人叹息，"尤其是执刃那边..."
话未说完，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抱着一束野花冲了进来："母亲！我采了花给您——"他看见杨玖心，声音戛然而止，大眼睛眨啊眨。
"子羽，来见过你表姐。"兰夫人勉强坐直身子，语气却明显冷淡了许多。
宫子羽怯生生地走过来，将花递给母亲，然后好奇地打量着杨玖心："漂亮姐姐..."
杨玖心被这孩子纯真的称呼逗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头："子羽真乖，知道给母亲采花。"
宫子羽眼睛一亮，立刻凑近她："姐姐是从江南来的吗？江南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是啊。"杨玖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荷包，"这是姑苏的松子糖，特意带给子羽的。"
宫子羽欢呼一声，接过糖就往嘴里塞，然后顺势依偎在杨玖心身边，像只找到温暖的小兽。杨玖心温柔地揽着他，却注意到姑母看儿子的眼神复杂而疏离。
"子羽，该去练字了。"雾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声音柔和。
"姨娘！"宫子羽立刻从杨玖心身边跑开，扑向雾姬，"我今天采了花给母亲！"
"子羽真乖。"雾姬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然后对兰夫人福了福身，"夫人该休息了，我带子羽先告退。"
兰夫人疲惫地点头，待他们离开后，才苦笑着对杨玖心解释："子羽是执刃强迫我所生...我实在无法..."
杨玖心握紧姑母的手，心中了然。难怪宫子羽对雾姬比对自己母亲还亲近，孩子的直觉最是敏锐，谁真心待他，他一清二楚。
……
宫尚角踏入角宫正厅时，父亲宫晖角正在翻看账本，母亲泠夫人则低头绣着花。见他进来，泠夫人立刻放下针线，眼中满是慈爱："尚角回来了。"
"父亲，母亲。"宫尚角行礼，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宫晖角抬头打量长子："此行可还顺利？"
"一切妥当。"宫尚角简短汇报了巡视情况，随后话锋一转，"儿子有一事相求。"
泠夫人敏锐地察觉到长子语气中的异样："何事？"
宫尚角直视父母的眼睛："儿子想求娶杨家小姐，杨玖心。"
从泠夫人刺绣的动作突然停住；宫晖角翻页的手也不再动作。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你...你说什么？"泠夫人声音发颤。
宫尚角耳根微红，却语气坚定："儿子对杨姑娘一见倾心，望父母成全。"
宫晖角最先回过神，皱眉道："你才十七，尚未弱冠；杨姑娘更是刚及笄不久，谈婚论嫁为时过早。"
"儿子明白。"宫尚角目光灼灼，"但可以先定下婚约。"
泠夫人长叹一声，轻声道："这杨姑娘...品性如何？"
"聪慧坚韧，温柔却不失主见。"宫尚角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中闪烁着罕见的热切，"且杨家与宫门本就是姻亲，再结秦晋之好，于两家都有利。"
宫晖角眯起眼："你调查过她？"
"是。"宫尚角坦然承认，"杨姑娘虽年幼，却已实际掌控杨家两年有余，手段魄力不输男儿。"
泠夫人倒吸一口冷气："她才多大，竟然……"
"十五。"宫尚角唇角微勾，"年岁与儿子正相配，心机手段也正适合当角宫夫人。"
宫晖角沉吟片刻："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二人年岁尚小，杨家与羽宫的关系特殊，兰夫人又病重..."
"父亲。"宫尚角罕见地打断了他，声音低沉，"儿子此生非她不娶。"
这句话掷地有声，震得角宫夫妇再次对视。他们这个长子自幼沉稳克制，何曾有过这般情态？
泠夫人最先软化："若两情相悦..."她看向丈夫，"不妨先定下婚约？"
宫晖角长叹一声："罢了。我与你母亲会向执刃与兰夫人提亲，但正式成婚须待你弱冠之后。"
宫尚角眼中闪过喜色，郑重行礼："谢父亲母亲成全。"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宫尚角眉头一皱，大步过去拉开门——十岁的宫朗角抱着写满大字的宣纸，一脸被抓包的尴尬。
"哥、哥哥..."宫朗角结结巴巴地打招呼，眼睛却亮得惊人，"我、我是来给父亲母亲看大字的..."
宫尚角眯起眼，明显不信。宫朗角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我听到你说要求娶...是谁家的姐姐？"
泠夫人忍俊不禁，招手让小儿子进来："你倒是耳朵尖。"
宫朗角蹦跳着进屋，将大字炫耀般地摊在案几上，眼睛却一直往兄长身上瞟："哥哥有心上人了？长什么样？漂亮吗？"
宫尚角难得地面露窘迫，轻咳一声："胡闹。"
"在羽宫。"泠夫人摸了摸小儿子的头，"杨家的小姐，兰夫人的侄女。"
宫朗角眼睛一亮："我要去看未来嫂嫂！"
"不得无礼。"宫晖角沉声道，"杨姑娘初来宫门，你别去惊扰。"
宫朗角撇撇嘴，却不敢违抗父亲，只好蔫蔫地应下。但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这位角宫二公子，显然没打算乖乖听话。
宫尚角无奈摇头，心中却已经开始盘算何时再去羽宫见杨玖心。想到她可能露出的表情，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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