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昨夜的露水。
李相夷与虞笙并肩走进城镇时,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祸水"——
卖炊饼的小贩忘了翻面,焦糊味弥漫半条街;茶肆里斟茶的伙计任由茶水溢出杯盏,在桌面上积成小小水洼;就连挎着菜篮的妇人都不再与商贩争执铜板,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道袅娜身影。
整条街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李相夷抿紧了唇。他早知道虞笙容色倾城,可此刻那些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仍像无数细针扎在心头。
走到卖帷帽的摊前,他连问三声价钱,那小贩却恍若未闻,只顾伸长脖子张望。
"啪!"
一锭银子重重砸在摊位上。少年侠客一把抓过轻纱帷帽,转身时衣袂翻飞。
他抬手为虞笙戴帽的动作堪称温柔,可理纱幕时却把边缘掖得严严实实,连半寸肌肤都不肯让人窥见。
"相夷这是..."虞笙隔着轻纱轻笑,吐息拂动面纱,"醋了?"
"阳光太毒。"李相夷别过脸,耳根却红了。
早膳是在一家临河酒肆用的。李相夷特意选了二楼雅座,临窗能看到粼粼波光。
他摘了虞笙的帷帽,却不动声色地挪了位置,用自己身形挡住楼梯口可能投来的视线。
"尝尝这个。"少年将水晶虾饺夹到她碟中,"掌柜说是今早现捕的河虾。"
虞笙咬了一口,鲜甜汁水在舌尖绽开。
她忽然倾身,用帕子擦去李相夷嘴角沾的酱汁:"我们相夷真会挑地方。"指尖似有若无擦过他唇瓣,果然见少年握筷的手猛地一颤。
赶路时李相夷格外沉默。晌午在郊外歇脚,他猎了只野兔,手法利落地剥皮架火。
虞笙托腮望着他——少年烤兔时眉目专注,时不时转动树枝让肉质均匀,额角沁出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给。"他撕下最嫩的腿肉递来,自己却啃着干硬的馍馍。
虞笙忽然将兔腿推到他唇边:"你吃。"见他摇头,她眼波一转,"那我喂你?"
李相夷差点被馍馍噎住。最终两人分食了兔腿,虞笙故意咬在他尝过的地方,看着少年从耳根红到脖颈。
黄昏时分,皇宫朱墙已映入眼帘。李相夷虽不显疲态,但虞笙瞧见他衣领被汗浸湿的痕迹,硬拉着人在古树上歇息。
"躺会儿。"她拍拍自己双腿,纱裙铺开宛如莲叶。
少年僵着身子枕上来,闭眼时睫毛轻颤。虞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他的发。
莲香氤氲中,李相夷竟真的沉沉睡去,梦里都是那抹沧浪青的身影。
粉白雾气从虞笙袖中漫出,笼住整棵大树。下方恰好路过的小公主噘着嘴扑蝶,宫女们焦急的呼唤变得遥远模糊。
她望向御花园那株昙花,月光为花苞镀上银边。其实这凡花哪比得上瑶池仙葩?可一想到是李相夷要带她看的,那莹白花蕾顿时比三界任何奇珍都动人。
指尖凝起一点灵光,虞笙轻笑。若今夜花不开——
"我便为你逆了这花期又如何?"
夜风拂过,睡梦中的少年无意识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收起利爪的幼豹。树影婆娑间,谁也没看见御花园的昙花突然颤了颤,外瓣悄然松动。
指尖轻点少年的脸颊,触感温热。李相夷长睫微颤,缓缓睁开那双黑亮清澈的眸子。从初醒的迷茫到武者本能的锐利,最后在对上虞笙含笑的眉眼时,化作一池春水般柔和。
“醒了?“虞笙声音轻软,指尖顺势滑到他耳
后,轻轻揉捏着他紧绷的后颈。
少年喉结滚动,下意识在她掌心蹭了蹭,像只履足的猫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李相夷眼眸倏地亮起:“阿笙,我们来得正好!“他撑起身子,发梢扫过虞笙的下巴,“它要开了。”
御花园中,那株昙花的花苞正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外层花瓣已微微舒展,露出内里莹白如雪的质地。
虞笙望着少年欣喜的侧脸,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合该有酒助兴。素手一翻,一尊青瓷酒壶与两只白玉杯盏便出现在掌心。酒液倾泻时,清冽梅香顿时在月色中弥漫开来。
“是啊,相夷一来,这昙花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这世上最风华绝代的少年郎了”她将酒杯递去时,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李相夷眸光微动。他早知阿笙非同常人,那日他追上去时脚程分明极快,可就是不见她踪迹,她的当铺,除了他,再无一人走进去,即便城中盛传她的美貌。
若在往日,若是面对旁人,他定要刨根问底,可此刻...少年接过酒杯时,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将所有疑惑咽了回去。
“分明是阿笙更好看。“他仰头饮尽杯中酒,
低声嘟囊着。
酒液滑过喉间,带起一阵灼热。
虞笙轻笑,将酒壶放在一旁,伸手为他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可在阿笙心里,相夷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少年。”
“我不是少年了。“李相夷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或许是酒意上涌,又或许是月色的蛊惑,他声音沙哑:“我已经长成了,是个男人。”
夜风拂过树梢,惊起几只宿鸟。少年眼底翻涌的情绪让虞笙心头微颤,她看着他缓缓靠近,鼻尖几乎相贴,清冽的酒香在呼吸间交融
“阿笙,“他声音轻得像是叹息,“可不可以只待我一人好?可不可以..给个名分?”
虞笙挑眉。她设想过千百种少年表白的情景,却没想到会在这宫墙之上的古树间。
红唇勾起一抹诱人的弧度,她主动凑上前,轻轻贴上他的唇:“相夷想要什么名分?”
“阿笙的夫君。"少年呼吸骤然急促,却固执地抵着她额头不放,“我想当阿笙的夫君,好不好?”
树下的县花在这一刻悄然绽放,莹白花瓣
层层舒展,在月光下宛如仙子起舞。
虞笙望着少年炽热的眼眸,忽然想起当年在莲池边,后土娘娘曾说一一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相夷还小,“她柔声哄着,指尖描摹他滚烫的耳廓,“先当未婚夫可好?”
“我不..”李相夷急急反驳,却在看到她眼底的笑意时改了口,“那等我年满二十,阿笙便嫁于我,可好?“鼻尖撒娇般蹭了蹭她的,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好。"虞笙应得干脆。十七八岁确实太小
若是让李相显知道,怕是要炸..想到那个把弟弟看的比自己命还重的李相显,她不禁莞尔。
二十岁正好,长成了,也…更耐用。
得到承诺的少年眼眸亮得惊人:“我想亲亲阿笙,可以吗?“酒意让他褪去了平日的克制,嗓音里带着撒娇的意味。
“想亲便亲,问我做什么?“虞笙捏了捏他布满剑茧的手掌,故意逗他。
李相夷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揽住纤细腰肢,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这个吻生涩却热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却又在触及她唇瓣时变得小心翼翼,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月光悄然隐入云层,星子羞怯地眨着眼睛。树下的县花开到极盛,幽香浮动间,谁也没注意到几片花瓣无风自动,飘飘悠悠地落在二人交叠的衣袂上。
当巡夜的侍卫经过时,古树上早已空无一人。
只有那株昙花的花瓣上,依稀残留着一点未干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