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挑了个李相夷不在扬州城的日子，踏进了江山笑的大门。
楼内丝竹声声，莺莺燕燕的笑语混着酒香飘散，她一袭素衣踏入，宛如一泓清泉泼进脂粉堆里，霎时间满堂寂静。
姑娘们面面相觑，老鸨捏着帕子，额角沁出细汗——这位虞掌柜，可是李门主的心尖人，今日莫不是来砸场子的？
“虞、虞掌柜……”老鸨堆着笑迎上去，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李门主这些时日的真实来意和盘托出。
她只是帮着出了个主意，顺带替李门主把把关，可不能受了无妄之灾啊。
虞笙却只是粲然一笑，指尖轻轻一弹，一枚银锭稳稳落在老鸨掌心。
“您不必惊慌。”她眉眼弯弯，语调温软，“我今日来，是来消费的。”
老鸨一愣，随即松了口气，暗叹：不愧是能让李门主倾心的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可这儿……”老鸨犹豫道，“毕竟是男人们的去处，姑娘来此，怕是不妥……”
虞笙轻笑，又抛出一锭银子：“都是来找乐子的，有何区别？我不过听个曲儿，赏个舞罢了。”
老鸨咬了咬银锭，确认是真货，立刻眉开眼笑：“诶！好嘞！这就给您安排最出众的姑娘！”
待李相夷匆匆赶回扬州，踏入江山笑时，虞笙已成了楼里最逍遥的客人。
她斜倚在软榻上，左边一位姑娘纤指拈着玫瑰酥，轻轻喂到她唇边；右边一位美人捧着冰镇梅子茶，正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啜饮。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姑娘，一个捏肩，一个捶腿，手法娴熟，力道恰好。
房中丝竹悠扬，琴师指尖拨动古琴，琵琶女轻拢慢捻，舞姬广袖翻飞，如蝶翩跹。
虞笙眯着眼，唇角含笑，活像个被宠坏的纨绔公子。
“呀，相夷来了？”她懒洋洋地抬眸，拍了拍身旁姑娘的手背，“快去服侍李门主。”
姑娘们对视一眼，谁也没敢动。
——这位李门主，可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他初登江山笑时，楼里的姑娘们争先恐后地往上扑，倒贴银子也要近他的身。
毕竟，若能攀上这位少年英侠，哪怕只是一夜风流，也够她们吹嘘半辈子了。
可谁曾想，李相夷虽不动武，却冷着脸用内力震开所有人，只沉声道：“我只与老鸨谈事。”
——还得开着门谈。
姑娘们悻悻退下，事后缠着老鸨打听，老鸨却只是摇头，讳莫如深。
少年侠客黑沉着脸，将屋中旁人都赶了出去。
姑娘们甚是有眼力见，出门前，还带上了门。
"阿笙......"李相夷的声音闷闷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委委屈屈地挨着她坐下。他修长的手臂一揽，便将心上人整个儿圈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窝处轻轻蹭着，"是我不好吗？为什么要让她们伺候你......"
虞笙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笑，指尖绕着他垂落的发丝："我啊，只是来看看，是什么样的天仙似的人物，竟勾得我们威名远扬的李门主连我的小院都不肯踏足了。"
"阿笙吃醋了？"原本蔫头耷脑的少年突然抬起头，那双总是盛着星子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要知道，平日里可都是他被虞笙逗得醋意横生，今日竟能反将一军，怎能不叫他欣喜？
"见着我吃醋，你就这般高兴？"虞笙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高兴！"李相夷答得干脆，俊朗的眉眼弯成新月，哪还有半点四顾门主的威严模样。
"那你可要失望了。"虞笙慵懒地向后一靠，像一泓春水般软在他臂弯里，"我不过是好奇，才来瞧瞧。"
"那阿笙现在可还好奇？"
"好奇啊。"她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声调，"可惜我点的姑娘们，都被某个凶神恶煞的门主吓跑了。"
"那我陪阿笙。"李相夷立即殷勤地拈起一块玫瑰酥要喂她，却被素手轻挡。
"你会跳舞？"
"......不会。"少年身子一僵。
"会弹琴？"
"......也不会。"声音愈发低落下去。
见他这副模样，虞笙终究是心软了，伸手捏了捏他手感极佳的脸颊："罢了，陪我下棋吧。"
"光是下棋多没意思。"李相夷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偷了腥的猫儿，"不如添个彩头？"
"哦？"虞笙捻起一枚黑玉棋子，莹白的指尖与墨玉相映生辉，"相夷想要什么彩头？"
少年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输一局，写一句告白诗如何？"
"好啊。"她以手支颐，笑得像只狡黠的狐。
李相夷的棋艺虽称不上国手，但比起虞笙这个半路出家的可强太多了。
第一局他便赢得干脆利落，却在看清心上人真实水平后，不动声色地连输三十六局。
"君如剑上三分雪，妾作琴畔一缕烟。"虞笙输掉唯一那局时，竟作了一整首诗。
她凝视着少年明亮的眼眸，将满腔柔情都化在这字字珠玑中，"愿借东风扶摇去，不辞长绕碧松间。"
李相夷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他慌忙灌了口冷茶，才勉强压下胸腔里躁动不已的悸动。
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盒新买的胭脂——正是回城时在玲珑阁特意挑的朱砂色。
以指蘸胭脂，他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而就，写下一首《劫世累姻缘歌》。鲜红的字迹如灼灼桃花，又似心头热血，将三生三世的誓言都凝在这方寸之间。
二人相视一笑，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打在莲叶上沙沙作响。有一支并蒂莲悄悄绽开了花苞，在雨幕中轻轻摇曳。
——
六月十五，满城莲华初绽。皎月攀上柳梢时，江山笑的琉璃瓦上已落了层薄薄的露水。
李相夷一袭白衣红里的劲装斜倚在屋脊，少师剑柄上的红绸在夜风中轻扬，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他又灌了口烈酒，喉结滚动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少年抬手抹去，目光却始终黏在对街那扇紧闭的木窗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穗——那是虞笙用她的墨发编的，浸了月色正泛着幽蓝的光。
"阿笙。"他轻唤了声，掌心按在怦怦作响的心口。
少师剑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嘲笑主人的忐忑。
李相夷失笑，索性运足内力扬声道："阿笙——！"
"吱呀"一声，雕花木窗应声而开。虞笙披着月白色纱衣倚在窗前，发间只簪了支并蒂莲纹的银步摇。
她望着屋顶上张扬热烈的少年，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她怎会不知，她的少年郎此刻胸腔里跳动的，是怎样赤诚滚烫的一颗心？
少师剑倏然出鞘，剑光如雪。
李相夷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竟在陡峭的屋脊上旋身起舞。
红绸化作流霞，剑锋挑起银河，这套专为今夜创的"醉如狂"剑法，招招都写着"心悦君兮"。
当铺里忽然飘出清越的琴音。虞笙纤指拨弦，一曲《凤求凰》恰合上剑招的起承转合。琴剑和鸣，惊起满城栖鸟。
扬州百姓纷纷推窗张望，但见明月之下，白衣剑客与抚琴佳人隔空相应，恰似谪仙临世。
"哼，嘚瑟！"虞鲤踮着脚扒在门框上，圆脸蛋皱成包子。
忽然察觉身侧有人，转头见乔婉娩正痴痴望着屋顶，唇间溢出的"相夷"二字让他瞬间炸毛："那是我姐夫！你不准叫相夷！"小娃娃张牙舞爪的模样活像只护食的猫崽。
最后一式"长相守"收势时，李相夷恰与乔婉娩视线相接。
不过一瞬，他便移开目光，如燕归巢般掠向那扇为他敞开的窗。虞笙伸手接住飞扑而来的少年，被他带着莲香的衣袖笼了满怀。
"都散啦散啦！"虞鲤叉腰站在街心，奶声奶气地驱散围观人群，"我姐夫舞剑是给我姐姐看的，让你们白瞧这么久够意思了！"众人被这小大人逗得发笑，有姑娘忍不住想捏他脸蛋，却被一溜烟躲开。
檐角风铃叮咚，掩去了窗内缠绵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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