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九天,人界已过九年。
当李相夷——不,现在该叫他李莲花了——再次站在人间土地上时,望着曾经熟悉的当铺早已易主,心中竟无多少波澜。时间冲刷了许多东西,包括他曾经的愤怒、不甘,甚至是恨意。
在冥界成婚后,漆木山告诉了他单孤刀弑师的真相,而虞笙也将云彼丘勾结角丽谯下毒之事全盘托出。他把自己关在房中半日,出来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对虞笙道:"罢了。"
不是原谅,而是放下。
他不是圣父,只是比从前更明白——江湖纷争,最终受苦的永远是那些无辜之人。四顾门虽已式微,但百川院尚在,若他此刻揭露一切,只会让武林再起动荡。所以,他选择以李莲花之名,慢慢查,慢慢等。
他们在郊外无人寻了一处空地,虞笙纤手一挥,一座精巧雅致的二层木楼凭空而现。楼前挂着牌匾,上书【莲花楼】三字,笔锋清隽,如莲出水。
李莲花站在楼前,唇角微扬:"往后,我便以游医之名行走江湖,这楼,就叫莲花楼吧。"
虞笙笑而不语,眼底藏着温柔。
偏生有个不解风情的小胖鱼,坐在门槛上,托着腮帮子小声嘀咕:"直说是因为姐姐本体是莲,才取这名字不就行了?虚伪!"
李莲花额角一跳,很想把这小胖子提起来揍一顿。可惜这小家伙现在有漆木山撑腰,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虞笙可不惯着他,素手一拎,直接把虞鲤丢回了冥府水华殿,只留下一句:"好好看家。"
虞鲤在半空中扑腾着短腿,不服气地嚷嚷:"相显哥哥也能照顾!"——他本来是不肯叫李相显"哥哥"的,奈何李相夷成了他姐夫,又被虞笙笑里藏刀地"教导"了一番,不得不屈服。
没了小拖油瓶,李莲花和虞笙正式踏上了蜜月之旅。
莲花楼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轮碾过尘土,留下浅浅的辙痕。李莲花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忽然轻笑一声:"从前站在高处,总觉得江湖尽在掌握,如今才知,原来人间烟火,才是最值得看的。"
虞笙执壶为他斟了一杯茶,茶香袅袅,映着她眼底的笑意:"那往后,我陪你看遍这人间。"
李莲花接过茶盏,指尖轻轻摩挲杯沿,低声道:"好。"
——江湖路远,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
莲花楼停在云隐山脚下时,正值暮春。山间雾气缭绕,草木葱茏,仿佛与九年前并无二致。李莲花站在石阶前,仰头望着蜿蜒而上的山路,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相夷,曾无数次从这里跑上跑下,身后永远跟着一个担忧叮嘱的单孤刀。
虞笙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的温度让他回过神来。他侧头对她笑了笑,低声道:"走吧,师娘……该等急了。"
芩婆的住处依旧如故,竹篱小院,清幽雅致。当李莲花和虞笙踏入院门时,正在晒草药的芩婆猛地抬头,手中的药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相夷……?"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被虞笙用法力改回了身中碧茶之毒时的容貌,此时,他可不会再患得患失,觉得这样的容貌过于普通配不上阿笙了。
可即便改换了容颜,师娘还是认出了他。
李莲花眼眶一热,撩起衣摆跪下,深深叩首:"师娘,不孝徒儿回来了。"
芩婆踉跄两步上前,一把将他扶起,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眼泪簌簌而落:"好……好……回来就好……"
虞笙适时递上茶盏,温声道:"师娘,请喝茶。"
芩婆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颤抖着手接过茶盏,一边喝一边哽咽着道:"好……好……回来就好……"
茶过三巡,芩婆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拉着李莲花的手,细细打量着他,又看向虞笙,眼中满是欣慰:"你这孩子,总算有人管着你了。"
李莲花无奈一笑:"师娘,我现在可老实了。"
虞笙抿唇轻笑,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挠,惹得他耳根微红。芩婆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得愈发慈祥。
敬过茶,李莲花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师娘,我想……去看看师兄的旧物。"
芩婆笑容微敛,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道:"他的东西,我都收在偏屋的箱子里,你自去看吧。"
偏屋尘封已久,李莲花推开木门,灰尘簌簌落下。角落里放着一个陈旧的木箱,箱上落锁,上面还挂了不常见的难开的锁,但这难不倒李相夷。
他缓缓打开箱子——全是两人练武时被李相夷砍断的断刀断剑。
把所有东西都翻出来才发现在箱子底部,到处都刻的是李相夷的名字,用力之深,足见刻字之人的恨意!
虞笙站在他身旁,见他指尖微颤,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
李莲花怔怔地看着,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呼吸都变得艰难。
原来……师兄对他的恨,竟是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他以为的兄弟情深,原来在对方眼里,只是刺眼的阳光,照得他自惭形秽。
虞笙轻轻合上箱子,低声道:"不是你的错。"
李莲花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阿笙,你说……如果我当年没那么张扬,是不是就不会……"
虞笙捧起他的脸,认真道:"李相夷没错,错的是人心贪婪。"
他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道:"幸好有你。" 有你,有师父,有兄长,有兄弟,哦,还有一个欠揍的小胖头鱼。
窗外,秋风扫过落叶,沙沙作响。
而屋内,两颗心紧紧相依,再无间隙。